外婆在锅里摊着六张面饼,贴在大锅沿上,隔水蒸热了就能吃,等谁少开了后,我就把火盖熄,揭下来一张,走回堂屋坐在凉床上吃了起来。我的目光一直望着门外,盼望着外公外婆能立刻回来。
不知不觉,我躺在凉床上睡着了,等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赶紧看向大门口。大门还开着,和昨晚一模一样,家里除了我,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又饿了,只好再往大锅里舔一瓢水,又开始热面饼。
接下来,我就这样机械重复着,渴了舀水缸里的水喝,饿了就热一块面饼吃,吃饱了就坐在凉床或者门槛上等,望眼欲穿,人都等傻了。
等过来,等过去,第三天的时候,面饼终于吃完,外公外婆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天天上门的那些亲戚本家,这几天一个都没来,从门前过都绕的远远的。
我倒是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一门心思担心外公外婆。
这一天,我就这么饿着肚子在凉床上睡着,临睡前肚子一直“咕咕”叫。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两张万分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外公外婆回来了!我大喜过望,连忙坐起来,用力过猛,眼前立刻一阵发黑。
外公连忙把我抱在怀里,叹了口气,“我外孙子这下吃亏喽。”
我到没觉着吃什么亏,喜不自禁,外公外婆都回来了就好,只是外公瘦了很多,面容也显得很憔悴。
外公对外婆点了点头,外婆立刻去厨房做饭,他老人家把我放在凉床上,看着我,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小米,外公决定,咱也不讲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从现在起,我就教你巫术。”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说这可真是皆大欢喜,连忙点头,“好哎好哎!”
我不明白外公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那时候也压根就想不到这一点,反正就觉着这是好事。
当天晚上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课,终生难忘。
那年月,正是电影《少林寺》最风行的时候,一般小孩子们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去少林寺学功夫,当大侠,而我,却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
黑夜降临,外公把我带到后院里,第一件事——发誓保守秘密,不得泄露自己巫觋的身份。
巫者,女为巫,男为巫觋,从我立下誓言的那一刻起,我就算正式成为了“巫觋”。
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巫觋,首先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眼”,意思它就是……和一般人理解的开眼差不多。
巫觋在上古的时候,被先民膜拜,因为他们这个群体拥有沟通神明的能力,这能力的基础就是开眼。
那时候的神明不像现在这么具体,而是泛指自然万物,说是沟通神明,其实就是沟通自然,这也是后来巫术败落的关键。当信仰具体化后,原始的自然崇拜就变成了崇拜某个神仙,巫术那一套宽泛的理论过于高深,没法拥有群众基础,没落也就变成了必然。
民智未开,老百姓还是更愿意信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说到开眼,其实在我周岁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就是外公当时在我眉心里掐出来的那道印记。李天水当时破译出来的内容很少,而这个开眼的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部分,不会这个,巫术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上古人类认为,更早的人类先祖有三只眼,这功能独特的第三只眼,就在眉心里,作用是沟通自然万物。后来随着人类社会逐渐形成,这只眼的作用变弱,就逐渐退化闭合了起来。
先古大巫们经过研究发现,这只眼睛虽然已经退化萎缩,其实依然在,只不过睁不开,后来他们经过大量的研究实验后,终于找到了开眼的方法。当然不只是掐出一道伤口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些独特的手法,可以把已经萎缩的视神经给重新激活,并且还加了些药物,刺激第三只眼生长复明,只不过我那时候太小,根本就感觉不到。
不过那只是开眼的第一步,算是打下了个基础,真正的开眼现在才开始。
外公交给我的方法很简单,闭上眼睛静下心,试着感受到第三只眼的存在,并且睁开。
说实话,就算我小、不懂事,可这说法也太离奇了。听说过马王爷、二郎神和哪吒有三只眼,可那都是神话传说,而现在外公居然说人人都有三只眼,这简直比神话传说都神了。
并且这说法也不科学,我那时候虽然才上三年级,可也知道进化论,按照进化论的说法,人类都是从非洲猿人进化来的,谁听说过有三只眼的猴子?要是这开眼巫术真的能实现,难道咱们……
外公说的很直白,开眼是一切巫术的基础,只有成功了才能成为真正的巫觋,开不了旁的也没法学。我那时候毕竟还小,外公在我心目中就是绝对的权威,他说有第三只眼,那就一定有,开吧。
用外公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枯燥艰难又漫长的过程,我听见这话后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对困难程度明显估计不足。
按照外公的指导,我静静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尽量让内心安静下来,什么都不想,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眉心疤痕部位,努力试图把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眼睛睁开。
据研究,儿童关注一件事情的极限是二十分钟,一旦过了点,就难免会分神,而开眼的过程中必须始终全神贯注,稍有分心就得从头开始。更要命的是,这事情完全没个标准,什么时候开了才算完。
我坐在那儿,一会儿蚊子叮,一会儿虫子咬,别说静心,压根儿就不得安生,“噼里啪啦”怕打了大半夜,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第一次巫术训练,就这样毫无结果结束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了床上,外公坐在一旁的书案上,正在写着什么,看见我醒了立刻喊我过去。
“拿去看看吧。”外公把手里的竹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傻眼了,上面的字基本都认得,可凑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
字是用繁体写的,并不是什么诗词文章,而是一道平行的“公式”,上面是七火毒,下面是三阴毒,问该怎么解?
我除了挠头还能干什么?什么七火三阴?完全不懂啊。
外公解释起来,也不知是李天水当初没破译出来,还是巫术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竟然没有一个现成的法门,所有的东西都只能靠临场组合。这是一种毒物的属性,在已经得知特性的情况下,该怎么解?
怎么解?这是我能理解的东西吗!
“用七分水……加三分阳?”我试着回答,毫无信心。
果然,外公笑着摇了摇头,“火和阴相克,能结合在一起,中间必然有介质,解毒的时候介质肯定会消失,七火去掉三阴就变成了四火,你这样应对,就等于还在下毒。”
看见我一脸懵逼,外公笑着又写下了一条公式,这次是环形组合,特性更加复杂,除了基本属性外,还多了一条我完全看不明白的“怨气”。
“拿去仔细琢磨吧。”外公把纸递给我,挥手让我自己玩去。
接下来,我对着这道公式发了一整天呆,还是毫无头绪,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外公才告诉了我正确答案。
当时我还抱怨,我才刚学,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就让我解这么难的题,第二天我就发觉我错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有了新的感悟,和真正的难题比起来,这头几天的题只相当于一加一等于二,根本不值一提,到最后甚至出现了一张大开竹纸都写不完的超级难题。
那些真正的难题不仅仅是内容多,并且组合也非常复杂,稍微移动一点位置或者改变顺序,特性就会完全改变,应对的方法也跟着会完全不同。这么说吧,只是这一个暑假下来,我那原本在本年级倒数的数学成绩直线上升,鹤立鸡群。
事先我是万万没想到巫术竟然是这么玩的,这时候想后悔,已经晚了。
接下来的假期中,我基本上就是在白天做题晚上开眼中度过的,苦不堪言,做题还好,外公也不纠结我能不能做对,错了就耐心讲解,真要命的还是开眼。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只眼,毫无头绪,更何况蚊叮虫咬的,怎么静得下来?
毫无进展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假期只剩下了一半。这时候我发现,原本还算健硕的外公仿佛生了什么慢性病病,日渐苍老,只是个把月,他老人家仿佛就老了至少十岁,原本挺直的腰板佝偻了下来。
外婆也变得越来越沉默,经常可以看见她在暗处叹气,只是任由我追问,什么也不肯说。好在这一个月过去后,外公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没有进一步衰老,情绪也逐渐恢复了乐观,我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直到八月上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