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6简之安排人为她拔智齿,她躲在寝殿里怕得不得了,梳妆前拉着小琢的手问:“你可见过人拔牙的情形?”
小琢见她模样怕得紧,连忙哄着:“六七岁时见过大人拔牙,那郎中手脚利落的很,还未见着动手,牙齿便落了下来。”
宁思沅不禁疑惑,前世听人描述拔牙,拿刀子割肉,用锤子砸,用针缝,场面血腥的很,当然有麻药,也只是可怕了些,不会造成多少痛苦,这现下就说不定了。“拔得这般爽利,疼不疼?”
“也不过是一瞬一息的疼法,拔牙的郎中自有一套手法,练习多年有了经验,每日早晚拔那深入木桩的钉子,手上力道大得很。”
宁思沅又犹豫了,口里又一阵尖锐的疼传过来,如果不是疼得厉害,她可真不想以身犯险。
正畏缩时,汤小料弓着腰进来:“娘娘,6太医到了,您可好些啦?”
“好些了,小琢,扶我过去。”她说这话时很勉强,脸色发白,腿肚子发软,喃喃地问,“皇上呢?”
“正在同几位大臣议事,吩咐奴才先安抚了娘娘,待他理完政务便来探望您。”
“嗯。”宁思沅点点头,面上不知作何神情。
6简之在寝殿外等候,她当先免了礼,择了矮榻坐下,命人放了帘子:“6太医可是想好了对策?”
“是,不过微臣一个人尚不能除牙,方请了位犹擅牙科的太医,最信得过。”
她捂着脸颊:“让他进来吧。”
随即汤小料将那位牙医领了进来,是个中年男子,先叩了头,道:“微臣治齿多年,曾为不少王公看过牙齿,娘娘且放宽心,可保万全。”
“既然是6太医引荐的人,本宫自信得过你,开始吧。”宁思沅再不敢拖延下去,越是惧怕越是钻心得疼,倒不如来个痛快。
那男子便戴着手套跪在榻前,小琢给她脸上蒙着软纱,怕外男轻薄了后妃仪容,宁思沅看不清他的面貌,只从缝隙里用余光略见了他的修长有力的手指。
齿间有些麻意,不过一会便失去了知觉,想来6简之先前也不过是同她玩笑,自不会叫她忍痛拔牙。
可到底是牙根埋得太深,弄出来的时候牵动整个下巴,疼得浑身一凛,待沾满血的牙齿从口中脱离,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拔了个牙,似是抽走了不少精力,迷迷瞪瞪间把这些个郎中都遣了出去,让小琢扶着她回到睡榻上,用手撑着额头养神。
“主子要不要用点吃食?”
“能吃什么呢,宁可饿着也不敢碰到牙齿,就这么着吧。”
小琢仍是放心不下:“您都两天多没怎么吃东西了,胃里可受得住?”
“还好,撑过这晚再说,我想要个吸管,弄些清汤吸着喝。”
“吸管?”
宁思沅揉了揉眼睛,探着身拿手跟她比量:“我要根细管,里头是空的,芦管、荷叶茎,都是可以的。”
小琢听她这么描述,马上便想通了:“我听明白了,您歇着,我去吩咐。”说着话替她掖好被角,旋身离去。
殿里又静了下来,她鼓了鼓腮帮子,还是木木的,没什么知觉,再过会子麻药下去,估计又要痛一阵子了。倒不如先睡过去,待睁眼估摸也到了第二日,痛意便能消下。
迷迷糊糊到了夜中,觉得有人摸她的脸,那双手轻柔,带着点点凉意,想要反抗又生不出力气,便由着他去摸索。
翌日清晨她醒来极早,起身往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的痕迹,可似乎又带着不一样的气息,不禁有些怅然。
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脸颊肿起不少,不敢乱碰,连嘴唇也不敢合紧。宁思沅对着镜子又做了个鼓腮帮子的动作,还配上个剪刀手,顿时感觉自己萌萌哒。
御膳房早早准备了膳食,都是些清粥,看起来就像很好喝的样子,昨日要的吸管今日便弄好了,用起来还很合手。
汤小料在一旁伺候用膳:“娘娘您用得可还舒心?”
“嗯,轻便的很。”这个吃法如果是吸管配奶茶杯肯定特别洋气,不过她现在是对着大汤碗吸,还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奴才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见她用的下饭,立马吹捧她的主子:“娘娘您不知道,皇上命师傅连夜锻造出这吸管供您用膳,他老人家可真是把您捧在手心上了,这份偏疼后宫里再无第二。”
汤小料话没说完就遭小琢一个白眼,头顶上这两位主子的事,是最不能听奴才左右的。
两人眉眼间的小动作尽数落在宁思沅眼里,她看着眼前的汤羹,抿抿唇,不作言语。
大概是换了宫殿,要是在自己那处,估计早就让下人住嘴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扫兴,横竖是赵挽一番好意,一码事归一码,如今他对自己寝食起居上了心,她怎么会排斥呢。
用完早膳,天色正好,高远爽朗,秋意飒飒,宁思沅带了几个宫女在园子里走动,松散筋骨,自那日落水之后再不敢只带一个宫女到处乱跑,可算长了记性。
不过多久赵挽下了早朝过来看她,见她正坐在藤椅上鼓着腮帮子看天,倒有些苦大仇深的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也跟着她仰头看天,来回有飞鸟盘旋而过,叫声里透着酣畅。
倒是小琢眼尖,看见他正站在一旁,连忙跪下行礼,颤颤叫了声“皇上……”
赵挽皱了皱眉,背着手叫免礼,这时候宁思沅才回过头来,看他一会又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又怕她听着心烦,万幸今天没对他摆什么脸色,以往那眼神就像看一坨恶心的东西似的,现如今意味并没有那么鲜明。
“皇上政事繁忙,也不知如今前线战事是否平顺。”思来想去,倒是她先开了口。
“阿洗在用兵上确有一番造诣,想来不消多少时日便能振旅而归。”至此战报都是些喜讯,可赵挽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松快,
“如此实为一件好事。”
赵挽颇感欣慰地点头,又专注地看她的脸:“肿得有些厉害,疼不疼?”
她立马把腮帮子收了回去,脸马上又变平了不少,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一下子就把赵挽逗笑了。
“在朕面前何须隐瞒这些,你可知道夜里你……”
“嗯?”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瞪大了眼睛看他,早起时便应该料到,昨夜他来过。
赵挽拿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你看,你做的好事。”
那手背上当真有几道牙痕,把宁思沅看得一惊,直直愣在那里,什么时候变得跟狗一个德行了?这么一想脸上又烧得厉害,立马反驳道:“一定是你的手不老实!”
“好好好,是我不老实。”他慢悠悠把手收了回去,眼里却藏不住笑意,“那……你肚子里的那个,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这几天让牙疼闹得心烦,不曾留意,听6太医说,这几个月该是稳当的。”
他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盯着她刚刚隆起的腹部一瞬不移地看,放低了声音问:“可否让我摸一下?”
这样的语气顿时叫她心软了下来,毕竟这是腹中孩子的父亲,即便是在她肚子里,也没有资格独占:“你摸吧,要小心一些。”
他仿获天赐,蹲下|身靠在她膝处,抽了手轻轻覆上,那般举止小心翼翼,让她想起幼时怀抱一个易破的气球的心情。
宁思沅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从他墨黑的眼眸里看出了几分宠溺,到底是他的骨肉,这些年来得之不易,自然倍加呵护,甚至这珍重的模样都让她有些动容,并且觉得自己委实有些残忍。
她在心里下了定义,赵挽就是这样一个人,时而让人恨得要死,时而又替他可怜,让人纠结不已。
她跟他相视许久,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不少东西。过后,又忍不住各自叹息。
也许用这样的模式相处一段时间,不急于一时做决定,说不定就能够冷静地看待两个人的感情了。
…………
可惜平静的时间并不长久,战场上传来噩耗:苏悔初负了重伤,坠下战马后下落不明。
赵挽听闻消息之后几乎崩溃,在他心里战无不胜的表弟竟然会落得这样的惨况,最可怕的后果连他都不敢做任何设想。
兵家胜败虽为常事,可这份情重过城池,迫切到立即恨不能飞奔到北地看个究竟。
殿内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朝堂陷入死寂般的沉静,他双目赤红如炭,手指紧紧嵌入战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挽从椅上站直了身体,哽住嗓子挨着询问粮草兵器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