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出被俘的乌孙将士们,常惠不顾翁归靡再三劝阻,毅然带兵杀进匈奴敌营。常惠征战沙场多年,制敌经验相当丰富,趁着夜幕不容易被人发现,他和百十名精锐的手下居然顺利的潜入了匈奴的军营。
军营里除了站岗放哨的士兵,其余人大部分都睡下了,正如常惠所想,这些猖狂的匈奴人稍微有点占上风,就又开始得意洋洋。他们自以为挫败了乌孙的士气,就算有人心有不平,碍于翁归靡的军令也不敢贸然行动。
可是常惠偏偏不认这个邪,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怕过,一次次从阎王手里逃脱,总能逃出生天。常惠这次冒险不为别的,只为救出那些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他这么做是个男子汉应该做的事,就算老天爷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相比匈奴军营数万大军,常惠不敢让手下们跟着他一起冒险,而是制定了比较可行的计划。先是派出几名身手麻利的手下烧了匈奴的粮草库,等他们看到熊熊火光,便知道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走,咱们去救人。”常惠一声令下,众人径直奔向军营后方的牢房,牢房周围的士兵们看到粮草库起火,大部分都跑去救火,剩下的几个看到从天而降的黑压压的乌孙将士,吓得心惊胆战,仗着胆子拿起武器拼杀。
几个不入眼的小角色自然不足以构成威胁,没费多少力气,突袭的乌孙将士们就消除障碍进入了牢房。
漆黑的牢房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将士们蹚着浑水走了进去,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看向两边的木栅栏,焦急地唤道:“喂,乌孙的弟兄们,你们都在这儿吗?”
“你们得救了,快起来啊!”有人以为被俘的乌孙的将士都睡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只能先喊起来。
“动作快点,把牢门撞开……”由于看不到牢里究竟有没有人,有人提议先撞开门再说,“反正都是匈奴抓来的人,不是咱们的弟兄,就是部落里的百姓,能救多少救多少……”
“且慢!”常惠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这是匈奴军营仅有的一间牢房,按理说所有的俘虏都会被关在这里。刚进来的时候,闻到的那种难闻的气味,正是说明了这里囚禁了不少人,既然是这样,即便是深夜,也不可能如此安静。
常惠去过不少大牢,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或是在等着死去,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是见不得光的深渊,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哀怨痛苦的呻吟。
但是这里居然如此安静,静得听不到任何呻吟的声音,这种情形太不正常了。叫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圈套。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事先来探一探牢房里有没有人,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实,如果没有人,牢房外为何有那么多匈奴士兵看守,谁能想到这座重兵把守的牢房里面是空的。
常惠的心逐渐下沉,颤抖着双手接过身后士兵递来的火把,一步步走进牢房,高高抬起手来,照亮了牢房里的情形。
看清牢房的瞬间,众人哗然,这座牢房竟然空无一人。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没料到会误中圈套。
“常将军……”有人意识到不妙,高声叫起来,示意常惠快走。
只是,现在发现不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常惠还没迈起脚,身后就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刺耳声音,以及将士们的哀嚎,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听起来就像是万马奔腾。常惠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这座牢房摇摇欲坠,将要成为他们葬身的坟墓。
“糟糕,我们中计了,成千上万的匈奴兵正在包围过来……”副将看到外面的情形,倒不是在害怕,只是为更多的弟兄们担心。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却不能连累更多人送命,整件事情因他而起,他非但没能搭救被俘的弟兄,还要拖累这么多的精兵,甚至包括常将军。
“常将军,你快走,我们还能支撑一会儿……”副将高喊一声,扬起长剑杀了出去,“十八年后,咱们兄弟再重逢吧!”
常惠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名副将只身杀入重围,很快就消失在滚滚浪潮中,像一只不堪一击的小船,被暴风雨瞬间吞没。
“常将军,走啊,快走啊,无论如何,你得离开这儿回去见大王……”其余的精兵忍住悲伤,生死关头已经顾不得多想,他们能做的就是保住主帅,只要常惠没事,他们乌孙的将士们就能卷土重来,乌孙就不会损失的太过惨重。
这次突袭大家都有义务承担责任,至于是生是死没人在乎,每一次冒险都料想到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只要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即使他们都送了命,也是值得的。
“常将军,快走吧,我们掩护你到马厩,你一定要冲出去啊……”精兵们齐心协力,谁也不在乎将要葬身何处,他们都有着共同的念头,那就是保护常惠,让他得以平安回到乌孙,继续协助大王。
常惠紧紧咬住唇,被精兵们拉着冲出去,他好恨,恨自己不听劝,恨匈奴人狡猾奸诈,恨天意的愚弄。但说到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他从来都以为自己很强大,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但人的好运气迟早都会用光,由不得他任意乱来。
如果这次他也能逃出去,他会更加痛恨自己,而不是庆幸自己的好运还没用完。踩着弟兄们的尸骨逃出生天得以活命,他宁愿不要这条命。一切后果都是他造成的,他早就在翁归靡面前说过,他是要回去等着军法处置的,他怎么能连累大伙儿跟他一起送命,他哪有颜面独自回到乌孙。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他倒是更愿意死在战场,与敌人拼杀至死,而不是死于愧疚,死后也不能原谅自己。
常惠重又燃起了斗志,挥舞着刀剑为身边的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来到马厩,用力推着其他人上马。
“走,你们快走,回去见了大王,就说常惠已经以死谢罪……”常惠瞪着赤红的双眼,朝身边人大吼大叫,拽着他们的胳膊往马背上推。
“不,常将军,你是我们乌孙的大将军,要走也是你走,有你在,乌孙就有希望。”一心求死的精兵们都不愿意看着常惠去送死,拉扯着要让常惠上马,“常将军,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常夫人和孩子着想啊,你不是成天说,想她们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么,你要是死在这儿,就不怕她们伤心难过?”
“是啊,常将军,这又不是你的错,是咱们自愿跟来的,误中圈套谁都没想到,你怎么能惩罚自己。快走吧,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你能逃出去,咱们就能死的安心了。”
“我不走!”常惠想到爱妻和儿子有过片刻的犹豫,但他还是不能允许自己做个逃兵,他不要让他的家人以他为耻,他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你们再说废话,就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了,好不容易见过敌营长什么样子,难道一个个都守着情报去死吗?”常惠拍打着他们的背,急道,“回去禀报大王,敌营的位置和分布,这是命令!”
能杀出重围来到马厩,为数不多的几名精兵根本没时间多做考虑,他们的伙伴正在相继死去,只为了帮他们争取最后的生机。要是全军覆没,就辜负了已经牺牲的弟兄们的情义。
“快走,他们抓住我不会立刻杀了我,别忘了,我还是有些用处的。”常惠违心地说,只要能劝走他们就好。
“常将军……”精兵们依依不舍上了马,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乌孙,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哪怕是禀报过大王立刻死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走吧,大家保重!”常惠猛拍马屁股,送他们离开了这座人间地狱。
常惠恨不能立刻就跟匈奴人同归于尽,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还有许多弟兄仍在奋战,要是他死了,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常惠想到个主意,决定要试一试,他直奔主帅营房,接连打倒帐外十几名侍卫,将主帅从帐篷里揪出来,两人交手过招,但匈奴的主帅明显不是常惠的对手,几招就败给了他。
“叫他们不要再打了。”常惠揪着主帅的脖子拽到牢房,逼迫他下令。
狼狈的主帅连呼吸都很困难了,只得顺从他的意思,朝手下挥挥手,勉强地说道:“住手,别再打了。”
常惠在人群中寻找他的手下,有幸活下来的乌孙精兵们蹒跚着走过来,一一站到他身后。常惠的信心一点点回来了,他用力勒住匈奴主帅的胸腔,又道:“之前抓来的乌孙士兵在哪里,快把他们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主帅那张脸已经憋到青紫,又朝身边的侍卫点点头,侍卫连忙奔到骑兵们的营房,放出来被俘的乌孙将士。
“让他们走!”常惠大叫一声,拖着主帅走到马厩,扭头对将士们高喊,“上马,快上马!”
“常将军,常将军……”将士们不忍心看他牺牲自己,犹豫着都不肯上马。
“快走,都愣着干什么,这是命令,命令!”常惠竭尽全力嘶吼道。
乌孙的将士们连忙爬上马背,在常惠的保护下缓缓离开匈奴军营,匈奴数万骑兵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却又不敢不顾主帅的性命追过去。
常惠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唇边总算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还好,他能在最后关头救出这些将士们,现在就算他立即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吧!
感觉到常惠的力气不如之前,主帅也能趁机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冷笑着说道:“原来你就是常惠常大将军,没想到呀没想到,这次的连环套收获很大,居然网到了你这只大鱼,哈哈……”
“你少得意,老子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常惠也冷笑道,“老子敢来闯敌营,就没想过活着离开,等我的人都走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匈奴主帅愣了下,他没想到前来营救的人还有常惠这等大人物,也没想到乌孙的主帅会为了救人甘愿一死。
“你以为跟我同归于尽,就能一了百了吗?”匈奴主帅急中生智,笑道,“你以为放走那些伤兵,我手里就没有筹码了?哼,恐怕你还没收到消息,我们抓到了纳奇部落的首领,据我所知,纳奇部落的首领是乌孙大王的亲戚啊,还有首领的女儿,是你们乌孙阿烈长老的妻子,呦嗬,这渊源可真够深的,单说乌孙大王这层关系,就足够有资格跟我交换了吧!”
常惠当然知道纳奇部落的首领是什么身份,听他说得这么详细,倒不像是骗人的。但也不能轻易相信敌人说的话,没有亲眼见到都不能肯定是不是事实。
“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真他娘的不带种,不威胁老子你能死啊!还说什么抓到纳奇部落的首领,你吓唬谁啊!”常惠这样说,仍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他要保证获救的乌孙将士平安离开匈奴境地。
“你以为我存心吓唬你?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命在你手上,我会说这种低级的谎话等你拆穿吗?”匈奴主帅拍拍他的手臂,“常将军,不要这么紧张,你看,你要我放人,我也放了,这会儿工夫早就逃出去了,我的手下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一步都没动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你也该放开我,让我喘口气吧!”
“少跟我来这套,纳奇部落的首领在哪儿,我要见他!”常惠冷叱道,又加重了手腕的力道。
“哎呦呦,好,好,我让你见他,松开一点儿,脖子就要断了。”匈奴主帅无可奈何地再次下令,“把纳奇部落的首领带过来给常将军瞧瞧!”
手下领命前去带人,匈奴主帅在众人面前一而再地丢人,心里自然很不服气,愤愤不平道:“常将军,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命,你何不趁现在讨好我,或许将来我还能对你委以重任。”
常惠仰天大笑:“死,老子不怕!更不屑于跟你狼狈为奸!倒是你这个胆小鬼,不想死的话,现在还得看老子的脸色!”
“说的轻松,我就没见过不怕死的人,只是没有活路不得不死,充一回好汉罢了。如果我答应放过你,饶你不死,你还能说得这么无所畏惧?”匈奴主帅冷嘲热讽地说,“听说你已有妻儿,你死了,你就忍心让你妻子守寡,让你的爱儿没了爹?我好歹还是个孤家寡人,现在死了,顶多就是一个人见阎王,不拖累全家。但是你就大大不同了,你死了,那可是让全家人生不如死啊!”
常惠咬紧牙关:“废话少说,老子的女人和孩子都比你带种,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会继续讨伐匈奴,把你们这帮土匪畜牲斩尽杀绝!”
“好,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匈奴主帅指着白发苍苍的纳奇部落首领,冷道,“你要是不放了我,我就命人杀他全家,并且连夜剿灭整个纳奇部落。你知道我有这个能耐。”
常惠气道:“呸,你除了会踩着别人的尸骨活命,还会什么!”
“不错,这就是我最后的筹码,只要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用。我不像你,动不动就拼死拼活,我这条命金贵得很,还远远没活够呢!”匈奴主帅的耐性已经到了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本还想拉拢你做个得力助手,谁知道你就是个冥顽不化的木头。不想纳奇部落因你被灭亡,现在快把我放了,不然,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他们跟我陪葬!”
纳奇部落的首领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的妻子孩子哭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常惠,指望他能救他们的性命。常惠看着看着于心不忍,终是放了可恶该死的匈奴主帅。
匈奴主帅得意地瞥了眼常惠:“来人哪,请常将军去地牢里坐坐,给本帅看好他,别让他寻短见,我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众人立刻涌上来,抢走了他手里的长剑,怀中的匕首,常惠看了眼不停向他磕头的首领一家,放弃了挣扎,被押着走进了地牢。
深夜,冯嫽做了个噩梦,骤然惊醒,梦里她看到常惠失足掉入深渊,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她坐起来,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个梦。
冯嫽再也无法入睡,点燃烛台,再次翻看刘烨写给她的那封信,看了一遍,还没有什么发现,灰心地丢下卷轴,单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
烛光照着卷轴的背面,那是一只雄鹰展翅高飞的图案,鹰的双翅加重了笔墨,看起来比往常的颜色加深了许多。
冯嫽心弦一动,伸出手指沾点水蹭了蹭鹰的翅膀,竟然蹭下来不少墨汁,这应该是后来又画上去的。冯嫽仔细摸着那双翅膀,拿来小刀细细地切开羊皮表面,果然,在皮子的另一面有用针尖之类的尖锐物戳出来的点点字迹,凑在一起正好是一句话。
难怪刘烨要往雄鹰翅膀上抹上墨汁,目的就是要掩盖这些不易发觉的字迹,也是为了引起冯嫽的注意,还好,她发现得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