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开岁没几日。
一场大雪飘飘扬扬撒落下来。
前来帝都观礼的各州官员,以及百姓,都少不得夸一句瑞雪兆丰年。
宫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宫内焕然如新,热火朝天。
闲人避退的大殿内,慕容祈身着崭新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冠,紧张地扯了扯袖口,“老师,朕、朕真的能亲政了吗?”
顾清宴走近,扶正他的冕旒冠,“帝王冠承万民。往后,今上得自己扶好了。”
慕容祈抱着冠两侧,连连点头,“朕晓得了,晓得了。”
顾清宴不禁微微叹息。
孝仁太子珠玉在前,对少帝,他难免会抱着太高的期许。
罢了罢了。
亲政之后,还有时间慢慢教。
“朕请舅父观礼,他推脱下不来榻。老师,舅父真的养了很多刀枪不入的药人吗?”
提及至今没有踪迹的药人,顾清宴蹙了蹙眉。
慕容祈的担忧,他何尝不知。
只不过……
“两日后的亲政大典,势在必行。”
亲政大典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更有八方来贺。若朝令夕改,此事定将成为慕容祈政务上的一大诟病。
见慕容祈不安地搓着手掌,顾清宴遂又安抚道,“今上且安心准备。余下诸事,有臣在。”
软成云团的小脸,顿时欢喜起来。
慕容祈揖手,规规矩矩行了个学生礼,“阿祈谢过老师。”
少帝登基那会儿,不过懵懂稚子。
是以这回的亲政大典,办得隆重无比。
拜太庙、祭天坛。
受百官朝拜,纳万民之福。
肃穆的大典仪式,到夜间渐渐也热闹起来。
宫中宴会欢畅,天上烟花绚丽,民间夜市喧腾。
无人注意
城墙角,莫名多了些大铁球。
城门外,皑皑白雪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危险已悄然而至。
此时,宫宴正酣。
百官推杯换盏。
轰隆震天响后,夜幕应景地绽开数朵特制的烟花。
有醉酒官员笑谈,特制烟花就是不同。
跟打雷似的。
而最先察觉异常的一批人,诸如顾清宴、丘扬、慕容玦等,都下意识站了起来,遥望传出声响的地方。
是各处城门所在。
丘扬当即向慕容祈请退,“今上,城门有异,还请允臣带兵前去查探。”
顾清宴亦道,“臣与丘将军一同前往,望今上恩准。”
慕容祈看向顾清宴,有些坐立难安,“城门出事,丘将军一个人去不行吗?”
“此事恐怕非同小可。”
“今上不必担忧,宫中有您的亲卫军,还有…”顾清宴瞥了瞥慕容玦,“您的兄长,安王也在呢。”
“这样、这样的话,”慕容祈似是安心不少,犹犹豫豫松口道,“顾卿家也要小心呐。早去早回。”
顾清宴所料不错。
除了东门,不是火引子潮湿,就是哑弹。
其余三道城门,墙上都炸出了足以容人通行的长豁口。
那些藏在雪地里不知多久的药人,在轰响过后,相继爬起入城。
恰巧被察觉异常赶来的巡防将士发现,斗作一团。
顾清宴赶到时,城门战况极其惨烈。
药人刀枪不入,倒下的,只会是普通的血肉之躯。
而这一点,对于还在坚持的将士而言,更是一种精神折磨。
丘扬正欲过去,顾清宴提醒道,“阿扬,眼睛。那些药人的弱点,是两只眼睛。”
“好,我知道了。阿宴,你自己也行事小心。”
丘扬带人杀进混战中。
顾清宴收回视线,看向跟着出宫的京兆府刘青。
“还得劳烦刘老,尽快疏散城内百姓,归家闭门。另外,在城中召集石匠,越多越好。”
“分内之事。”
刘青拱拱手,两条老腿跑得飞快。
顾清宴心思急转,一条条指令脱口而出。
“银光,速将药人弱点告知其他城门守将。再将府中众人调来。”
“喏。”
“小地,拿着我的印信,立马去步兵衙门。请赵总兵亲自带人驻守东门,不容有失。”
“喏。”
一夜兵荒马乱。
顾清宴扶着城墙,眺望远郊。
没有丝毫放松。
丘扬步上城楼,向他走去。
隔了数步,倚着城墙疑惑道,“药人全部歼灭,你怎么反倒愁眉不展?”
“事情没这么简单。”
顾清宴转身,扫过内城墙脚一地尸体,半眯着眼道,“你看那些药人的衣裳。”
“衣裳?”丘扬顺眼望去,“冬季穿的厚实些,有什么不对吗?”
“你再瞧布料和款式。这里的药人,大多都是城郊农户。”
城郊、农户。
顾清宴特意指出,丘扬稍微一想,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他站直身子,吃惊道,“阿宴你是说,张义恩在郊外炼药人?…不不不,你是想说,药人的人选不受约束,谁都能刀枪不入?!”
抓个人就能成为刀枪不入的兵。
若真是这样,事情可不是一般的棘手。
“这话,只说对一半。”
顾清宴望着丘扬,忽的笑了笑。
不是那种算计,或者带着面具的笑。
这浅浅笑意,让他一下子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丘扬回头,果不其然见到一抹红衣。
叶弯弯也看到了他们,眼一亮,小跑过来,“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顾清宴这才注意到站的地方不大显眼,略微懊恼道,“弯弯找很久了吗?”
“不久不久,刚送完伤兵。”
叶弯弯摆摆手,遂又扬起脸,咧嘴一笑,“不过我一出长青药居,就来找你啦。”
顾清宴跟着勾起唇角,很快想起什么,低头从袖中掏出鼓鼓的绢帕,“忙这么久,饿了没。昨晚宫宴没什么事,给你剥了些干果。”
叶弯弯目光登时落在绢帕,小鸡啄米式点头道,“饿了,饿了。”
丘扬瞧得一阵牙酸。
现在就恨不得宠上天。
要真成了亲,阿宴怕是……
夫纲不振呐夫纲不振。
丘扬摇摇头,抵唇咳了咳,“阿宴,那个,你方才说我只说对一半,另一半是?”
叶弯弯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貌似她打断了正事。
默默往后一退,叶弯弯跳坐到城墙垛子上,继续吃香脆脆的干果。
顾清宴却道,“另一半,得问弯弯。”
叶弯弯茫然抬头,一脸无辜对上丘扬探寻的视线。
顾清宴提醒道,“弯弯。记不记得昨晚你说过,这些药人跟你遇见的,有所不同?”
原来是这事儿啊。
叶弯弯瞅了眼城墙下的尸体,点头道,“这些像用来打桩的木头人,和十里林的那几个,完全不能比。”
昨晚,叶弯弯跟着府里暗卫过来。
看见这些药人,抄起家伙准备上。
没成。
顾清宴拦下了。
因为她的血,能强化药人。不适合参与其中。
叶弯弯只好悻悻停在原地。
顾清宴见状,告诉她丘扬等人知晓药人命门,她已经帮过大忙。
叶弯弯这才不那么沮丧,乖乖收起弯月斧。
她跟着看了会儿战局,发现形势扭转的同时,自然也察觉到了药人的区别。
就这么说,放出一个她在十里林遇到的那种药人,能打一群这种木头药人。
丘扬顿时面色凝重。
他清楚叶弯弯的身手,也亲眼见过她浑身浴血出现在十里林。
如她所说,城门与十里林的药人,战力天差地别。
那么药人,就不是没有门槛。
身手越高,成为药人后越难对付。
反之,普通百姓成为药人,只能起到刀枪不入的作用。可百姓普遍存在,一旦药人多了起来……
丘扬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深想下去。
一掌拍向城墙,他低吼道,“阿宴,张义恩这是疯了!不能再让他这么干下去!”
“我已派暗探出城,探查黑老等人下落。”
不待丘扬心神放松,顾清宴接着道,“但我始终觉得,张老贼的算计不止如此。”
指尖轻叩墙砖,他眉间思虑更重,“阿扬,或许这只是个开始。”
亲政大典那一夜,更像是种试探。
倒下的药人尸体还未清理完毕,随着竹哨声起,三道城门又迎来更多的药人攻击。
似乎是在印证顾清宴的话那般。
起先几波都是普通百姓。有农户、妇孺,也有赶来帝都观礼的各地富商乡绅等。步兵衙门、安王府兵、六扇门、京兆府都抽调人手前来增援。
后来,又出现了禁军,甲胄分明、成为药人的禁军。守城压力骤增。
宫中派出亲卫军,慕容祈更是力排众议通过刑部尚书奏折,同意将部分功夫高绝的死囚犯特赦,前去支援城门。
但禁军也非普通人,个个身手不凡,且不知疲倦,俨然是不死军。
形势越来越严峻。
到后来,辅国公府的亲卫暗卫,也相继加入其中。
“此行九死一生,你们当真想好了?”
顾清宴按了按额角,没想到罗刹卫居然这时候跑来主动请缨。
“承蒙大人照拂多年,吾等不胜感激。”
罗刹甲抱拳道,“先皇亲选吾等效忠储君之际,孝仁太子噩耗传来。吾等早该随主而去。如今大人即将完成先皇嘱托,吾等义不容辞,当助一臂之力。”
提及过往,顾清宴晃了晃神,“昔年阿澈得知你们的存在,不胜欢喜。本官总想着,待诸事毕,请命今上放你们离去。阿澈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可想想当下情形。
虽然找到黑老巢穴,那里却是层层把守,毒物、药人遍布。一击不中,恐打草惊蛇。
皇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诚然比灰羽等人强上太多。
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顾清宴闭了闭眼,终是叹息松口,“一定要活着回来。”
伤感对于他而言,是件极其奢侈之事。
罗刹卫回去准备后,关于张义恩的密信紧随而至。
丘扬看完,一把拍下密信,“所以张义恩只是在用这些药人拖延时间,他的目的是等大军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