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纪温闲云微前脚抵京,顾平后脚也到了家。
时隔大半载,顾平变化惊人。
他的脸庞不见青涩。眸光沉静,轮廓硬朗。行止亦是豪爽不拘很多。
那个眉梢带着少年意气,食不厌精的金贵公子哥,已然成长到能足以独自经历风雨,能独当一面了。
然而……
“顾二,你敢哭一个试试?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人送你出京,到边疆再历练个几年。”
顾清宴按了按额角。
这小子,一脸什么表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命不久矣,这小子赶回来奔丧的。
他的确时日无多。
但双生蛊,这不也顺利寻到了么。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顾平抹了把眼角,压下心底自责愧疚,也不敢再同情自家兄长了。
自家兄长说一不二。他可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送到边疆去。
嗯,顾二还是顾二。
对自家兄长依旧跟猫见了老虎,怕的很。
“舍弟鲁莽,让姑娘见笑了。”
顾清宴转眸看向云微,抬了抬手腕,“有劳。”
刚才屋里正准备解蛊,顾平恰好回来。
他不知打哪儿听到流言,鬼哭狼嚎冲了进来。要不是叶弯弯及时拦下,都能扑上去抱着顾清宴痛哭一场。
云微不置可否,越过顾平重新坐下。
该说的都说过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废话。
她取了匕首,在顾清宴手上划过一刀,取出四翅蛊虫放于沁血口。
而后眼眸微垂,嘴唇翕动。
明明是让人听不懂的字眼,叶弯弯下意识看向四翅蛊虫。
只见,那血迹渐渐少了起来,蛊虫逐渐扬开翅羽,活跃非常。
而顾清宴顿感胸口异样,神色微变。
这是双生蛊彼此起反应了。
众人屏息以待。
等着等着,却久久没见那蛊虫出来。
而外面这蛊虫,似乎在打退堂鼓,翅膀已然耷拉下两只。
“咦,怎么会这样?”
众人对此早有疑惑,奈何蛊术一窍不通,不敢胡乱说话,只好焦急等待后续。
谁知这话竟从云微嘴里说出。
众人霎时脸色大变,紧张起来。
叶弯弯急道,“你不是引蛊了吗,怎么蛊虫还不出来?”
云微也正纳闷着呢,闻言撇撇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我都按书上写的做了啊。”
顾平被她耍无赖的态度惊到,瞪了瞪眼,“你一个纸上谈兵的,还敢信誓旦旦说能救我大哥?!你拿我大哥当小白鼠呢!”
“你说谁纸上谈兵!”云微回瞪过去,扬了扬手,“我可是巫族最厉害的天才,信不信现在就能把你炼成傀尸?”
显然引蛊失败,众人郁闷烦躁,都在借故撒气。
顾清宴安抚住叶弯弯,抿了抿唇道,“顾二住嘴!”
纪温闲亦拉了一把云微,“你也少说两句。”
屋内渐渐静下来。
叶弯弯小心翼翼给顾清宴包扎着伤口,云微捧着四翅蛊虫沉思。
纪温闲顾平低头坐在一旁,默然不语。
气氛很是压抑。
直到……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引蛊失败了!”
云微霍然起身,众人纷纷朝她望去。
“不是引蛊术的问题,而是他!”
一指指向顾清宴,云微犀利道,“从来没有人,中了双生蛊还能活这么多年。所以他的蛊,以寻常解法是解不开的!”
双生蛊除了靠蛊虫的彼此吸引,默契也很重要。
而顾清宴体内那只,可以说是老蛊。
现存的所有双生蛊在它面前,都是刚出炉的菜虫。
能引出来才怪呢。
“那不寻常的解法是怎么解?”
云微瞥了顾平一眼,“我还没想到。不过你要再敢说我纸上谈兵,我想到了也不说。”
顾平悻悻闭嘴。
“云微那你要想多久。能不能快点。”
谁能料到临门一脚,这蛊虫还不听话起来了。
叶弯弯这问题,几乎说出在座所有人的担忧。
更担忧,云微又来一句你等不了了。
好在云微这回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面色几经变换,分外纠结。
最终又看看众人,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气呼呼道,“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真是倒霉了去了,遇上你们。想快点,给我找只鸽子来。”
帝都鸽来鸽往。
数日后,辅国公府终于盼来至关重要的一鸽。
云微取下卷筒,在众人期待焦急目光中,看向云母的回复。
法子有了。
只字未提她偷溜下山的事。
云微松了口气,神情欢快起来。
“我看看,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顾平拿过字条,叶弯弯也凑到旁边。
她巴望了下字条,好多不认识的字儿,直接问人道,“顾平这写的啥?”
“应该是解蛊的方法。”
顾平还没来得及看,大概扫过一眼,干脆念了出来,“微儿之疑,现有两法。一则以冰惑术困束老蛊,增寿两载了却余愿。二则取心上所爱之血,喂食四翅蛊。真情似海,老蛊可出。败则殒命当场。孰轻孰重,望慎择之。”
叶弯弯似懂非懂,“这是不是说,顾延之有救了?”
念归念,顾平这会儿还没转过弯来,不确定道,“是这个意思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半懂不懂。
叶弯弯索性看向其他人。
顾清宴垂眸,若有所思的模样。
云微眉间似疑似奇,像是在解着什么难题。
唯有纪温闲注意到她的视线。
他先是看了看顾清宴,再回望着叶弯弯,神情复杂道,“延之这蛊想怎么解,还得看他的选择。”
延之有多喜欢小月牙?
她可会是他“心上所爱”之人?
他对她的情,到底有没有深到“真情似海”?
甚至,谁也不知“心上所爱”“真情似海”的标准线在哪儿,最终能不能引出蛊虫。
而他,敢以“败则殒命”作注么?
纪温闲的回答,让叶弯弯愈发糊涂了。
“顾延之的选择?”
她眨巴两下眼睛,不解道,“解蛊不是云微的事儿吗?”
云微在一旁兀自想事,此时突地抬起头。
“我弄明白啦!冰惑术,原来冰惑术还能这么用!”
她迫不及待看向顾清宴,眸光亮得惊人,“我还从没有在人身上用过冰惑术,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试试?”
从没有在人身上用过冰惑术……
虽觉这话怪异,众人视线却不由自主移向顾清宴。
只见他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点了下头,“想好了。”
“冰惑术非我所求。”
换言之,他的所求,是宁可“败则殒命当场”。
纪温闲瞳孔一缩,猛地看向顾清宴。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竟、竟然真的会去选那个不可预知结果的法子!
云微亦是不可置信,“你疯了!冰惑术好歹还能活个两三年……”
“那不够。”
顾清宴一步步向叶弯弯走去,“两三年不足以完成我的余愿,败则殒命我也甘之如饴。”
他在她身前站定,笑意温软,“因为我的余愿是你。”
“弯弯,可愿给我一滴你的血?”
孰轻孰重,望慎择之。
云母最后这句话,反过来可以理解为――
你所选择的,必然是你认为更重要的。
毫无疑问,顾清宴选择了叶弯弯。
这份豁出命也要为你赌一把的情意,彻底惊呆顾平。
他在叶弯弯身后紧追不舍,“叶弯弯,你和我大哥…你们什么情况?!我们可是兄弟,你怎么能想当我嫂子呢!”
叶弯弯烦着呢,奈何顾平长进不少,一时半会还甩不开,没好气道,“谁想当了!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不想当……”
顾平低头嘟囔两句,眉头一皱,仍觉得不是滋味。
再抬眼,不见她人影,却是上了颗大树。
跟着爬上去,顾平瞪着她急道,“我大哥都问你要血,为你赌命了,你怎么能不当呢!”
说不让当的是你,非让当的也是你。
叶弯弯气的一脚将他踹下树,恶狠狠道,“顾二你给我闭嘴!不许再爬上来!”
金灿灿的落叶铺满了地,顾平倒在上面,还挺舒服。
于是他也不再坚持爬树了。
以臂作枕,两眼望天。他静静躺着,消化这接二连三的刺激。
没人吵了,叶弯弯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渐渐在树上发起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如雷鼾声,惊醒了她。
跃下树,叶弯弯踢了踢顾平的小腿。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风尘仆仆,眼下青黛。叶弯弯这才想起,刚到家就遇上这事,他都没怎么休顿过。
蹲下身,捉走顾平衣衫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她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药囊,摘下放到他身边。
见蚂蚁纷纷绕道,遂起身离去。
没走几步,她又返了回来。搂几捧落叶盖在顾平身上。
这才满意离开。
见过云微,叶弯弯再三犹豫,还是到了思远院。
顾清宴的木雕恰已完工。
“弯弯来的正好,乐侯骑大马刻成了。看看,你喜不喜欢?”
他扬着笑意,真挚而温软。
与往日并无不同。
叶弯弯咬咬唇,接过木雕,却没什么笑模样。
她低头摆弄木雕,涩然道,“我问过云微了。她说将四翅蛊引入体内,催动秘术,双生蛊就会跟在极寒之域一样,进入沉眠。运气好的话……”
顿了顿,她声音更低,坚持说了下去,“运气好的话,三五年七八年,甚至更久,都是有可能……”
“弯弯,”顾清宴覆上她的手掌,取走了木雕,“我们不考虑冰惑术好不好?”
他拿起刻刀,动作轻柔修着她叩断的指甲,“你在怕什么呢?我是那么的想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死。”
叶弯弯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恐慌欲甚,“云微说了,这个法子没有人试过。万一不行,万一不行怎么办?失败了顾延之你真的会死的!”
“弯弯,如果世上真有情深似海这个词。我只有你。”
顾清宴心疼地揉了揉她指甲处红彤彤的软肉,放下刻刀,抬头望向她,眼眸的光温暖动人,“你只需记得,若失败了,不是我心上无你。”
“若能成,余生所愿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