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风无法到达的树海之尽头,浮空而起的男孩伸出手,以柔软的掌心抵住了没有丝毫缝隙与机关痕迹的遗迹入口。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猛烈飓风自相接之处吹起,吹乱了男孩湛蓝的发梢,却没能将他稚嫩的身躯吹走,依然稳稳当当地用右手按压在入口石壁前的花纹上。
他的左眼依然是琥珀石般的清澈颜色,但右眼却变成了光辉四溢的金色竖眸。那只闪耀着无尽光华似是纳入了整个宇宙一般的眼睛,立刻夺走了金所有的注意力,一时间根本没有去思考如何形容这只眼睛的闲暇。
任何精妙绝伦的形容修饰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即使只是在侧面旁观着,金也感受到了那种直面广袤宇宙的震撼感,为其所吸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产生着回味无穷的震撼,哪里还会有思考这到底是什么的功夫呢?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神存在的话,想必祂一定也有着这样一双将世间百态尽纳入其中、博识睿智无出其右,其存在本身就等同于智慧的眼睛吧。
但是洞彻了宇宙法理的神之眼并没有出现太长的时间,因为被前古人精心打造出来的遗迹机关,在观测者的面前异常顺从地将自己的一切奥秘都交了出来。
这个一度拒绝了无数个遗迹猎人来访的入口,现在却是如同迎接主人的归来一般,自发启动融成了水银状液体散开,露出了藏在石壁之下通道。
明明只是个没有思想与意识的机关装置,但此刻在男孩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顺从却达到了堪称讨好的境地,让旁观了这一切的金不得不为之动容了。让遗迹自己开门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
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解密遗迹的方法,甚至连能不能将眼前遗迹恭迎来者入内的场景称之为‘解密’都不知道。但他此刻能够无比确信的是,直至今日从未能接触到过的新世界,正在向着他缓缓敞开大门……
愿意从事遗迹猎人这一行列的,无一不是具有着旺盛好奇心以及行动能力的出色猎人,否认他们也不会将有限的人生花费在被同行戏谑称为‘遗迹虐人’的这个工作上了。在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上,金也不例外。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遗迹猎人之一,亲手开启了数十个遗迹的金在成为被崇拜对象的同时,也渐渐失去了开始时解密未知事物的喜悦感。但今天目睹到与常识常理所相悖的这一切,却又再度唤起了他的求知,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不,那只眼睛,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
难以言喻的兴奋感觉涌上心头,让金激动得语序都有些错乱了,若是被那些敬重着他的崇拜者们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想必会三观碎成渣渣从此不再相信爱情了吧。
但是,将其失态收于眼底了的也就只有随手开启了遗迹入口的安提诺米一人而已,而在稍显惊讶的安提诺米眼中,眼前的青年也只是一个因神迹而着迷了的家伙而已,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就是因为这样渴望着弄清楚神之力量到底是什么的人太多了,他才会讲小秘密掩盖起来啊。倘若奇迹真是能用语言讲明能够追溯其原理的东西,那么还能够称之为是奇迹吗?
所谓的神与奇迹,本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可言却又令人向往的存在嘛。
在金出现的第一时间,静静躺在男孩脚下的长剑便已经自发漂浮起来,带着呼啸破空声锐不可当地向着金刺了过去。但是衰弱了的信仰与支离破碎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其与金这样的强者对抗,在堪堪要接触到金身体的时候,便被金身边盘旋的念给弹开了。
缠在金身边的防御性念能力似乎还不是普通的防御,不止弹开了长剑的攻击,同时还使其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寄宿着微弱神力的长剑仰天悲鸣,被安提诺米精心炼制出来的剑身不住地颤抖着,随后竟是碎成了数段的金属残片!
安提诺米见状,讶然之余更是多出了几分警惕,连一贯没什么波动起伏的脸上也出现了认真的神色。
这个男人……搞不好会是能让他在阴沟里翻船的人!
安提诺米与这个世界的念能力者是接触过的,对操纵念能力娴熟自如的强者也有认知,即使寄宿在长剑之上的神力衰退得再厉害,也不至于弱到了刚一接触就被念能力击碎的程度。
这个围着披风看起来就像个普通旅者一样的青年,仅凭护身的念能力就能做到这一步,只怕在这个世界中也算得上有数的强者。若是认真动手的话,以他现在的能力弄不好还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似乎是察觉到了男孩写在脸上的警惕一样,金下意识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试图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其他的意图,只是想知道你刚才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打开了这处遗迹而已……你的那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知道的话,自己再看看如何?”
低着头的男孩以咕哝般的低声说道,即使是听力敏锐的金也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猜出了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就是这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抬起头来与个子高过他许多的青年对视了,曾经令遗迹大门臣服并开启的金色竖瞳再度出现,只不过,这次被其所凝视的对象变成了人类而已。
被那只眼睛注视的瞬间,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从身体中飘离出去了。周围丛生的杂草树林与覆体的衣物披风都恍若无误,甚至连的存在也变得暧昧而模糊,最纯粹也是最真实的他,就这样赤条条地站立在那只眼睛的目光中,任由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变得无从遁形。
个性与秘密,正是个体差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那只眼睛的凝视下,金却觉得自己变得如同新生婴儿一样毫不设防,简直就像是正在接受着灵魂审判一般。源于灵魂深处的惶惑与不安席卷了金的全部思绪,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只能大脑一片空白地接受着来自灵魂的审视。
在那只眼睛的面前,没有任何的秘密与未知,什么也无法隐瞒,什么也无从隐瞒。
金并不知道像这样的审视究竟进行了多久,但他僵硬的意识终于回到中可以重新转动起来的时候,额上缠着的布带已经被冷汗所浸湿了。原本在遗迹入口前与他对视的男孩也消失不见,似是已经进入了遗迹中。
刚才那种被审视的恐惧依然残留着,理智也拼命发出警告让他不要再深究下去,但极度想要得到合理解释的感情却驱使着金继续迈开了步子,踏着遍布灰尘的阶梯,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然后,金看见了刚才的那个男孩。他用稚嫩的双手捧起了浅金色的沙砾,郑重其事地捧在胸前,又微微松开指缝让沙砾流出去,如同正在进行什么庄重的祭典仪式。让刚进来的金忍不住屏气凝神,生怕打扰到了此地的静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入口处渗进来了阳光的缘故,金总觉得男孩手上的沙砾中隐隐有光点闪烁。很快金就发现这不是错觉,男孩掌心中的沙砾,真的在闪耀着点点星光!
发光的沙砾从指缝中流走,落到地上又变成了普通无比的尘埃,但光点却没有随着沙砾一起跌落到地上,而是围着男孩盘旋漂浮,然后没入他的身体之中,在阴暗的遗迹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掌心中的沙砾落尽之时,男孩已经变成了高挑挺拔的俊美少年。原本的眉眼长开之后,更是显得俊秀出尘,天生就是个吸引人目光的发光体。
琥珀色的双眼刚一睁开,便看见了追进来的青年那副屏住呼吸看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对于这个实力强的过分又意外执着单纯的家伙,安提诺米简直有些无奈了。
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后,他才妥协似的叹息了一声,回答道:“那是鲁纳斯之眼,由智慧之泉所诞生的最高结晶,能辨析万物构成,直达此世之理的智慧象征。”
“至于我,只是个旅经此地,正准备离开的异域神明而已……洛基,走了。”
在安提诺米斟酌着措辞自我介绍的时候,一颗发光的鹌鹑蛋从他手表中跳了出来,欢快地扑在地上的沙砾中打滚,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膨胀到了鸡蛋的大小。听见了蓝发少年的催促之后,鸡蛋的表面上竟是出现了撅嘴的表情来表达不满。
磨磨蹭蹭地跳回到了少年身上之后,鸡蛋周身散出的光华扩大将少年也笼罩在了其中,一同化作流光消失了。对方消失的速度是如此之迅速,让伸出手想拉住对方的金只握住了一手的流风。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呢?金茫然地看了看遗迹,沉默了。
然后……金回去以后成功从无神论者转职成了有神论者,又变得像刚入行那会一样精力充沛地调查这各个遗迹的传说,让之前一直吐槽着他越来越懒惰不思进取了的同行们大跌眼镜,完全找不到可以吐槽的槽点了。
哦不,金现在探索的目标还是很值得吐槽嘛,谁让他去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和神话传说相关的遗迹呢?
有人笑他,说金与其叫遗迹猎人,还不如改名神迹猎人算了。成天追着虚无渺茫的神棍故事到处乱跑,哪里还有点一流猎人的样子。
面对众人的调笑,金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着在别人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的行动。很多事情大概真的只有亲眼见证过才会相信,以前的金,也没想象过自己竟然会有执着地想弄清那究竟是哪路神明,想知道更多相关传说的一天。
至于他为什么想这么做呢?这个连金自己也不知道了。大概,只是想弥补那时候有幸亲眼目睹,却连名字都不曾问过的笨拙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