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仲苍白着脸色,如纸一般毫无血色,额头上、腮边早就已经被汗水浸湿,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也已然变得凌乱,有几缕顺着汗水黏在脸上,看起来极为狼狈虚弱。
如果仔细分辨,还能看出他此刻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双唇,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一字不漏的,将所要说的话,不温不火的全都说了出来。
只是,他这样一番话,没有让江行烈、江听白甚至是夜九宸惊讶,反倒是让费皇后猛地一下转过头,不可思议的朝他看了过来。
费仲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费皇后的目光一般,努力的维持着身体和声音上的平静,朝江行烈继续说道:
“皇上,子母蛊是草民给你种下的,草民也不打算否认辩驳了。”
“呵!”
听闻了费仲的话,江行烈不禁冷笑一声。
夜九宸却在这一瞬间皱起了眉心。
费仲或许对费皇后还尚存一点亏欠和父女亲情,但这点亏欠和所谓的亲情,绝对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以整个费家为筹码,抗下所有的罪责。
除非……
他有十足的把握,江行烈不能奈他何!
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母虫在费仲的身上,但这一点,足以让他有这么大依仗和底气?
费仲绝对不是冲动之人,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到底是什么呢?
夜九宸一双宛若枭鹰般幽邃锐利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费仲,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但费仲却还是之前那般稳如泰山,不漏端倪。
如果是冷月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看出来的吧?
不知怎么得,夜九宸不由自主的,脑海里就想起了冷月,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弧度,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夜九宸啊夜九宸!
人是你自己送走的,现在还要后悔么?
现在这样的时候,冷月尚且可以在场,可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如果她在的话……
想到这里,夜九宸不禁颇为无奈自嘲的摇了摇头。
还是送走的好。
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要冷月平安无事,一生无忧罢了。
夜九宸心中正在暗自思忖着,江行烈已然开了口。
“国丈的勇气,还真是让朕欣赏。
如果朕没说错的话,国丈既然敢将所有的罪责抗下,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觉得朕不能奈何你?”
“草民不才,皇上确实不能治草民的罪。”
费仲不卑不亢,一字一顿,即便剧痛在身,却依旧不减气势。
费皇后怔怔的站在殿中央,从李嬷嬷出现开始,她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捏紧着手指,不发一言,如死水一般的目光在殿内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江行烈、江听白、夜九宸、李嬷嬷、费仲、费雅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跟她的命运牵扯不清的人,有她的挚爱,也有她的挚亲。
那种众叛亲离,大势已去的结局,就算还没有尘埃落定,费皇后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甚至于,她已经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
还有什么,比你在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的时候,却被人一盆冷水泼醒,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还要残酷?
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就是如此!
虽然冷月今日一直没有出现过,或者说整件事,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参与感,但是费皇后心里却清清楚楚。
这整件事,整个局、整盘棋,其实都是冷月为她设计的。
只因为她曾亲口在自己的耳边说,一定要让自己付出代价。
一定要让自己常常,被摧毁的滋味。
当时的费皇后,并没有将冷月的话放在心里,因为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她如此。
就算是江行烈,也不行。
因为那个时候的费皇后,并不觉得,江行烈会在有生之年,知道什么叫幸福。
可是谁知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冷月,那个从头到尾,费皇后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居然一句成谶。
所以,费皇后突然就累了。
十分累十分累,仿佛过去十九年,她所积压的、掩藏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那种漫天的如山洪爆发、海啸来袭一般的情绪,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几乎要将她压垮,摧毁。
所以,就算了吧!
就这样吧!
或许死了,真的是一种解脱呢?
这一生,她拥有良好的、让人艳羡的出身、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拥有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做她的丈夫和儿子,过着所有女人渴望而又不可即的一生。
这一生,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拥有。
她太累了,好像就这么躺下,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用再做。
她,认输了!
输给了那个叫做冷月的女人。
可是就在她已经认定了一切的时候,费仲却突然站了出来,抗下了所有的罪。、
震惊么?
当然震惊!
可感动么?
不!
此刻的费皇后,只觉得可笑。
“父亲!”
蓦的,费皇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就是想要开口叫这么一声。
可是很显然,江行烈也好,费仲也好,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江行烈冷冷的看着费仲。
“国丈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
费仲此刻虽然是跪着的,身上也带着重伤,可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因为子母蛊的母虫,就在草民的身上,而子母蛊一旦种下,就没有解除的可能。
子母蛊,子母相依,子以母为食,若母虫死去,那么子虫,也会自爆而亡!”
费仲的一番话,让殿内的气氛,突然一下子就降至了冰点。
江听白原本已经不打算开口了,什么都不算说了,可是听到这里,却骤然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朝着江行烈望了一眼,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来到费仲面前。
“你说什么?
你说子母蛊无解?”
费仲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江听白,而江听白身体里,还流着四分之一,属于他的血液。
只不过命运太可笑,生在他们这样人家,注定了要亲人见面不相识。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你说谎!”
大呵了一声,江听白立刻转头看向白鹤。
“白鹤!你说!”
白鹤已经充当背景板充当了好长时间了,而且他也想这么一直充当下去,不想跟这些凉薄而又丑恶的权谋心术扯上任何瓜葛,可是却没想到江听白却突然叫他。
白鹤顿了顿,无奈之下,还是上前。
“费老,子母蛊并非无解,我祖父曾经说过,子母蛊只有一种办法无解……”
白鹤说着,突然就不说了,因为他分明在费仲的眼中,看见了那种了然。
“没错,子母蛊原本并非无解,但只有一种情况下无解。
那就是母虫和子虫曾一同被种进同一个人体内!
子虫被分离,若是再见到母虫,一定会有所感应。”
说着,费仲抬眸看向了江行烈。
“皇上从刚刚开始,就已经有所感应了吧?
虽然不至于像每次发病那么痛苦,但是您的头,一定是在隐隐作痛的吧?”
费仲语气笃定,眸光更是毫不游离,而江行烈听完了他的话,并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抿着唇,皱着眉心。
江听白突然就傻了。
他知道,费仲说中了。
江行烈身上的子母蛊,真的没有解!
“我杀了你!”
蓦的,江听白眸光一红,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可是费仲的反应依旧平静。
“若太子殿下杀了我,那皇上也会一同死去!”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
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复杂的、或凝重、或阴沉、或自嘲、或无奈……只有夜九宸微垂着眼眸,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原来如此!
他原本还在想,费仲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而且看情形,费皇后也是不知情的。
这样一来,江行烈若是想活,确实不能杀了费仲,甚至于,还要满足他的要求。这件事除了对费仲、对费皇后、对其他人看起来都没有好处。
但是夜九宸心中却不禁冷笑起来。
因为他突然间发现,原来想要让江行烈死,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突如其来的情势转变,让整个殿内的气氛,变得胶着而又僵硬,阴沉而又让人窒息。
江听白呆呆的呆在一旁,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费雅茹守在费仲的身边,突然觉得,她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费皇后此刻已经收回了目光,低垂着头,毫无生气;江行烈却擎着一双锋利的,宛若带了实质一般的眸子,冷冷的盯着费仲,恨不能直接用目光就将他整个人凌迟……
“哈哈……”
蓦的,江行烈毫无征兆的大笑了一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有心生震慑。
笑了片刻,江行烈慢慢恢复平静。
“国丈,还真是好手段啊!
朕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好!好!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