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承云想,他决定过的,要么不再回头,要么死赖上去。
既然上天真的再给了他一次机会,他绝不放弃。
但是,那头咬过他两次的狼,究竟把他当什么?
玩具,储备粮,可利用物,还是愚蠢的人类?
他同时又想起了张清皓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对方似乎并无恶意。
郭承云自己都没注意,当他想到这茬的时候,自己的脚步因为犹豫而放慢了。
张清皓把郭承云的书包接了过去,走到了要转弯的路口。
他见郭承云在恍惚中走偏了道,拉了他袖子一把,将他拽过身边来。
刚才还沉浸在黑色沼泽中的郭承云,见到张清皓注视着自己,心中突然咚咚咚地擂起了小鼓,双手都在发抖。
他奶奶的,自己居然心跳得那么快,这是个什么事啊?
郭承云抬起两只手掌,看着上面的汗珠。
张清皓走几步再次感觉不对劲,见郭承云停在了原地,看着自个手心上冒出的虚汗。张清皓直叹气,回身又拽了有始没终的郭承云一把。
郭承云被拽回了神,抬头看着散发着骇人压力的张清皓,这人从一举一动上都渗透着狼性——隐忍,凶悍,顽固。
难怪自己从见到他开始,就不断联想到那头狼。果然不是他在异想天开。
但郭承云还没有将张清皓和小狼完全划等号的自觉,他不知道怎么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
张清皓把郭承云两只冒汗的手抓过来,在自己衣服上糊了两把,还翻起郭承云的手掌左看右看,吹了几口气,确认上面没有汗了,才把郭承云的手放下。
郭承云纠结得几乎要把下唇咬破。这家伙行为不怎么上道,甚至举止粗鲁,可是却不能说他的人不好。
听见自己胸口又擂起了小鼓,郭承云被自己那表现直白的心脏气得简直要晕过去。
当晚,郭承云赌气不肯吃饭。
到了临睡觉时他才说:“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把旧帐算干净。”
张清皓张口就说:“你在我们第一天上学的中午说过,如果我叫你爹,你就原谅我。可今天白天我叫的时候,你更生气了。”
“你闭嘴。”
郭承云想到白天张清皓叫的那一声“爹”,真是又窘又雷,不堪回首。
“错了?……爹地。”张清皓回忆起来了上次郭承云说过的话,信心十足地说。
“还不闭嘴!”
“啪”,张清皓收获一个脆生生的大巴掌,他露出了非常冤屈的表情。
出尔反尔的郭承云往沙发上一扑,其实他是臊的:“你必须诚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许掺假。”
张清皓也端正地坐在对面床上:“最多问五个。”
“跟我摆谱,以为你大腕呢?……第一,你为什么咬我。”
张清皓沉吟半晌。
这一时间的不坦率顿时让郭承云极为不舒服:“很难吗这个问题,牙痒了还是饿蠢了,选个。”
他准备在张清皓二选一之后,上去把他揍成熊猫。
张清皓把脑袋低得让郭承云看不见脸:“都不是,我没想吃你。你应该知道的,我是狼王,如果你身上有我的记号,你到山里去的时候,百兽就不敢动你。”
郭承云觉得这个世界太特么玄幻了,他曾经一直企图让自己相信,所谓狼王,就是强壮而且带毒的头狼之类的变异存在而已。
“多此一举。我那时候都要去德国了,根本没机会跟什么野兽接触。”
“我以为你会跟我回山里。”
郭承云没想过对方竟然对自己有这种期待,他呆了一秒,旋即道:“你真是蠢毙了,我被你啃,肯定直接关系破裂,怎么可能会跟你去!”
“对不起,我是狼,没法说话。”
郭承云默然。
“我犬齿里有毒液,可以让你的体质尽量接近我,不会生病。还有,想杀你的人也会掂量掂量。”
“这些我早知道了。”
“那你还怪我那么久。”
“闭嘴!你又没有亲口证实,我那时只觉得我在自作多情,觉得这样想的自己特不要脸。”
张清皓不开心地扁扁嘴。他被叫闭嘴三次了。
解决了最重要心结的郭承云,现在一身轻松,简直可以说是高兴得快飘起来:“第二个问题,你现在怎么变成人了?你到底是能化形的妖怪,还是说,你在我弟死以后,上了他的身。不对,你应该就是我弟,你之前说过,这人类身体是你的,只是被别个家伙霸占了。你有狼和人两个身体?”
“嗯。我是狼,也是张清皓。人和狼都可以自由活动。”
“……”郭承云突然想去睡一觉,也许睡醒以后,这些个玄幻的概念就不存在了。
“第三个问题,照你刚才的说法,你作为人生活的时间,应该只有今年这大半年。所以你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基本上是狼的?所以你学习很差。”
“对。比方说,我没有美丑观念,潘世昭说过你是个美少年,我就为了搞清楚美是什么,抢了学校公认的许多美女过来研究,但还是分不清美丑,我感觉她们都没你好看。”
终于借此机会把自己的黑历史洗白的张清皓,高兴得傻兮兮地笑。
郭承云扶额:“你高兴个屁,就算你不是强抢民女的神经病,你也是个强抢民女的傻叉!”
张清皓刷地抬手,捂住刚才被打肿的脸,默默等着下一个巴掌,却没等到。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郭承云一眼,那小眼神把郭承云弄得哭笑不得。
“我不打你,你躲什么。”郭承云把张清皓挡在脸上的手扯下来。
在张清皓露出感动的目光的一瞬间,郭承云突然发狠,揪住了张清皓那块被打肿的脸颊,扯得他呜呜直叫。
郭承云发完脾气以后,继续问问题:“第四个问题,我该把你的位置摆在哪里?”
他之前的三个问题,都是为这第四个问题做铺垫的。而这个问题,又是为了等下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血缘关系上,是我这个身体的哥。”
“行,你要是叫我爹,我可无福消受。就好像你在诅咒我早死一样。”
郭承云换了个舒服姿势躺好,喃喃道:“其实我不应该相信一头狼的说辞。你刚才说的所有话,我就拿来仅供参考吧。”
“……”张清皓无语,“你睡了啊。还差一个问题。”
“被我打骂得还不够爽是吧?”
“够了,不,不够。”张清皓知道自己嘴笨,赶紧斟酌词汇。
“没有问题了!”郭承云在沙发上裹着被子翻滚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有些问不出口。
“一二三四五,刚才是四。”张清皓对自己的数学没有自信,扳指头数了数。
“蠢猪,连个数都数不清,是一二三四六,没有五!”
郭承云把手一扬,将自己的枕头贡献给了张清皓。
第五个问题,你眼里,把我当什么?
*****
深山里,年轻的白狼王带领狼群浴血奋战后,正蜷在洞穴里独自舔舐伤口,好不凄凉。
半夜,郭承云被翻来覆去的张清皓吵醒了,拉亮了床头灯:“怎么了?”
张清皓坐起来,额头汗涔涔的,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干嘛不说话啊?张小狼。”郭承云作势要跳下沙发过去查看。
张清皓打手势阻止了他,心中斟酌着词句,最后用寥寥几字坦白道:“白狼受伤了。”
“它受伤关你什么事,”郭承云闻言,把伸出去的双腿又收了回来,爬回自个蜗居的沙发上,毫不留情地道,“你大惊小怪什么,它哪天不受伤?大晚上的它让不让你睡觉了?你帮我跟它说,它连带吵到我了,我明天还要上课。”
“原来你讨厌它。”张清皓心底没来由地涌出一丝浓浓的苦涩,自己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向对方做这种试探?明知道自己作为狼的那一段过往,会被否定。
毕竟自己曾经那么狠心地咬过他。
郭承云不满地拍拍沙发:“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不喜欢它了?”
张清皓被说得脸一红:“假如那时候,你真的跟着它住进了山里……”
郭承云咳了一声:“那样会遇不上你,挺可惜的。我承认如果你和小狼打架,我会稍微有一点偏向你。不过退一万步讲,如果给当年的我机会重来一次,我会选择守着它,一辈子见不到你。因为这是我觉得对我最好的结局。”
“我自私吗?”郭承云伸长脖子观望张清皓的表情,心中忐忑,不知张清皓会如何生气。
张清皓却笑了,那笑容里透着舒心:“不,那样很好。对它对我都很公平。我想能跟你在一起,哪个只是其中的一个我。其他的我,孤独着也可以。”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作为白狼在回答,还是他自己在回答。
“你这样说话真是太狡猾了,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得下?”
张清皓吐字清晰地说:“不,我只是想感谢你,至少有一个我,能够不再孤独了。”
这句感谢是一狼一人的双重分量,沉甸甸的。
对张清皓而言,作为狼的日子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能得到郭承云的肯定,他那段长达几年不敢去回想的记忆也变成了甜的。
狼王舔舐伤口的画面,回荡在张清皓脑海中,也不再那么凄凉。
郭承云一脸疑惑地审视着张清皓,见对方面容上的释然不似有假,不知该如何深究,只好庆幸对方没生气,倒头睡觉,不忘骂一句:“奇葩,被说不如一条狼还瞎开心。”
双方皆是如一块大石落了地一般,一夜无梦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