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承云抬头看着张清皓,鼻子一酸,没接那杯奶茶:“我不买手表了,没用。你家不是有本教编中国结的书吗,我自学成才编个手链去。”
“那是女人活计,你干不来的。我答应过给你买手表了。”
“那就随便买个呗。”
“我们先回刚才那里,我想办法叫他们……”张清皓拉郭承云起来。
郭承云被张清皓逼得有些急躁:“你不用再想办法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张清皓像刚学说话不久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过,不,去。”
郭承云上前一步,推了张清皓一把:“搞不定的事情,干嘛不让它过去。世界上你办不到的事情多了,老实承认自己搞不定,很难吗?我允许你办不到了。”
“还不至于,我还可以……”张清皓想辩解,郭承云夺过张清皓手上的奶茶摔在地上:“我的愿望是统治全世界,我要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东西,我还要长生不老!你能办得到?”
张清皓的嘴巴张了张,虽然说不出话来,但看表情却丝毫没有认输的样子。
郭承云见说到这份上还没效果,气得上去给了他一拳,让路上的行人纷纷注目。
张清皓捂着被郭承云往死里打的半边脸,疼得直咧嘴,张嘴说了一句:“那如果我失败了,你去找地方躲着。”
“如果你搞出第三次世界大战,我第一个崩了你。”郭承云本来对自己的暴行后悔得要命,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没有自知之明,就更气了,一脚踹在张清皓小腿上,把他踹得惨嚎一声,然后自己昂首阔步地走掉。
当郭承云感觉不到张清皓的气息,回头一看,张清皓一边脸肿了起来,并且不顾形象地拖着腿跟在后面蹦,小腿那里正是他旧伤的地方。
郭承云搞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中,是嫌弃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你个怂蛋,怎么能这么丢人?”郭承云几步跑了回去,扯上张清皓袖子拖着就走。
“你最大的愿望,真的是支配全世界?”张清皓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郭承云措手不及。
郭承云耸耸肩道:“我说气话你都信。我以前身体毛病多,最大愿望是多活几年,找到一个人跟我互相扶持,到处瞎逛逛,瞎咋呼。如果我活腻歪了,可以往那人怀里一钻,吞安眠药来个安乐死。不过这样对那人不公平,我还是自己回到我养小狼的那座深山野岭,抱着我的安眠药……唉,你这边脸真丑。”
郭承云看见张清皓的猪头脸凑得很近,突然绷不住,笑了出来。
“你的离开,对被你丢下的他来说,更不公平,”张清皓认真地看着郭承云,“在认识你以前,他已经浪费了很多年。你任何离开他的行为,都是在浪费相处的时间。别再这样干了。”
“‘别再’?我什么时候干过类似的事。”
“很多。”
郭承云被说得浑身不自在:“你把我对象说得像个小心眼的跟屁虫似的。”
时值八月,这个学校的学期比较长,现在正在期末考,准备放暑假。
张清皓除了体育课不学自通之外,别的科目一概红灯高照。
郭承云知道张清皓失过忆,可毕竟也上了大半年的学了,为什么他还是连点皮毛都学不会?
张清皓却很淡定,他知道自己还没完全从狼的思考模式转换过来。
白天听数学老师公布测试成绩,虽然没有说出确切分数,但非常明确地指出张清皓的分数低得太过离谱,要去他家坐坐,张清皓终于坐不住了,说他家里没有家长。
在老师那半关心半逼供的目光下,张清皓看了郭承云一眼。
我擦!你敢把我抬出来!你在学校对学习不上心,回家看课外书倒是来劲得很。郭承云用喷火般的眼神在张清皓脸上凿成了对穿。
最终张清皓迫于郭承云的淫威没敢吱声,这拜访家长的事儿暂且搁置。但郭承云依旧无比愤怒,万一以后真被发现自己是他哥,作为这名不学无术学生的唯一“家长”,郭承云指不定真的当场在地上刨个坑,把这姓张的蠢蛋活埋了。
于是在假期开始之际,自危不已的郭承云对张清皓约法三章,白天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晚上必须和郭承云一起自习。
张清皓顺从地开始了假期的学习生活,每天晚上明明提不起兴趣但还是强打精神写写算算,其实还是有那么点令郭承云愉悦的。
白天张清皓专心致志地学着日语,郭承云大致能猜到他有什么目的,小时候听过张家有个分裂到日本去的分支。不过郭承云自认为自己管不着张清皓的家事。
郭承云基本宅在家,上午学钢琴,下午写字画画。钢琴老师是以前郭家为郭承云请的,现在直接到张清皓这里来授课。
不过郭承云没有钢琴天分,只能勉强说是有所长进。画画水平倒是突飞猛进了。
张清皓别的方面不长进,在语言方面可塑性倒是非常强,到了八月底,他告诉郭承云自己已经学完入门级日语教材,能用标准发音来唱歌了。
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二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张清皓拿了一把吉他,在郭承云怀疑的目光注视下,用指甲背在琴弦上拂了几回。
“这琴……音色挺好的。”郭承云不肯承认那撩拨人的琴声让他有些心神荡漾。
“嗯。”张清皓的手指轻盈地动作起来,串起连贯的音符。
郭承云怕自己被溪水一般清亮的琴声勾了魂去,赶紧出声给张清皓一个下马威:“看不出‘那个你’小时候还学过吉他。”
言下之意是这是别人的技能,你少得意。
“我年初买琴学的。”张清皓抬眼看了郭承云,微微垂下眼睛,又轻柔地拨动琴弦。郭承云真不明白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长睫毛,还会随着他拨弦的动作微微颤抖,颇有一丝书卷气。
郭承云第一次听这小子唱歌。
这是一首如同自白一般安静的歌曲。
尽管郭承云早就知道他讲话的时候声线非常低,很容易让人沦陷进去,但他唱歌的声音竟然更为勾人,让郭承云大吃一惊。郭承云一脸痴呆地听他唱完,以至于完全忘了去探究他唱的是什么内容。
郭承云最终决定不让那家伙太过得意:“虽然你小子唱得还行,不过你唱错字我也听不懂。”
“我坑你干什么。”
“你别坑你自己就行。”
“嗯。”张清皓抱着琴点头。这是他说得最多的一个字。
“你唱的什么?”
“星星降落之夜。”
郭承云不由得抬头去看那深蓝的天空,仔细一看上面果真有一点一点的繁星:“讲的什么?你翻译一下歌词。”
张清皓飘渺的低音像潺潺流水一般,融在这静谧的晚风里,听得郭承云的耳朵非常舒服。等郭承云醒悟过来,张清皓已经把歌词念了一半:
“……在一天结束之前,无论是好的事,还是不好的事,一定全都不想忘记。夜晚漫长而安静,总有一天我犯过的错,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眠。”
郭承云点了点头,继续听他往下说。但郭承云不太相信时间真的可以洗涤一切,至少他还陷在过去的泥沼里面。
“回家的路上,映在路边玻璃橱窗上的脸,显出夸张的疲惫。一成不变的每一天,不管怎样,今年也快过去了。”
渐渐张清皓的声音变小,彻底消失在空气中。郭承云不知他是忘词了,还是在考虑如何翻译。
“听说故乡今天下了初雪,你还好吗。”
“啊?”郭承云手一松,抱着的小风扇咕噜一下掉在膝盖上。
张清皓像是对郭承云慌张的行为表示默认地不再讲话,然后眼中渐渐染了色,原本灰绿色的眼珠子,竟然变成了深渊一般的暗红。
仿佛被附身了一般,眼神中写满了委屈、黯然,却绝不悔改。
像是在无声地逼问着,你怎么能丢下我?在这么冷的雪天里。
下雪的第一天,我们不是在一起玩得好好的吗?
郭承云慌张得把刚捡起来的风扇差点又滑掉:“你咬了我,我都没追究你……而且是我母亲把我带走的,不是我自己主动要离开……我现在很想抛下一切回到你那里,就算活不了多久。”
他话说出口了,才发现对方是张清皓。
“我不是说你,对不起。”郭承云嗖地站起来,留下被掀翻的小凳落荒而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可他本能地感觉,坐在那里的,就是他最想也最难以面对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