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庐陵王妃韦氏已然沧桑的脸上出现一抹厌恶之色,但显然此人已经十分熟悉此处,还没得到回应,便踏进了院子。
来人是一个三十许的中年人,一脸笑意,模样还算俊朗,但一双小眼睛破坏了整个相貌,让人感到一种狡诈的感觉。
“啊,王妃您在啊!许某想见见您和庐陵王,原先说的事儿,你们考虑的怎么样呢?”
韦妃心中虽厌烦无比,但他们这个家需要此人的地方甚多,而且作为本县县令,几年来,平日里对他们多有照顾,她和李显也是非常感激,但几年来总是感激的话,是远远不够的。每个人帮助别人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目的。
就比如说这许县令,当初初到房县,他便需要人望,而他对本县又无功劳,也无苦劳,为了人望,他隔三差五得拜访庐陵王。说是拜访,其实也存在一些心思,那就是监视庐陵王。但数年下来,庐陵王根本就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战战兢兢地生活,他没有找到机会,便变相得施了恩,如今即将调迁,他便有了心思。于是乎,在上个月,许绍荣,许县令便提出了求娶李显的女儿为妻的意思,因为李显的女儿和儿子们除了小女儿李裹儿之外,其余的早到了婚配嫁娶的年龄。
李显是前朝皇族,而且曾经当过两个月的皇帝,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是无与伦比的,在这个注重门第的年代。无疑是高门,但是不是大户,却让人寻思。因为李显和韦妃自小不事生产。又从无经商和农耕经验,要不是当初武柲那箱银子和金子,恐怕如今一家人都光着屁股了。即使如此,那箱财物十多年用下来,也差不多快用完了。也正是如此,韦妃不得不替人缝补衣物和抄写经书添补家用。
如此一来,许县令便得到了一个机会。他本是进士出身,娶的妻子却是商人之女,虽说是在他当年贫穷之时便资助过他。而且也让他有精力去潜心苦读,考取了功名。但数年来,妻子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这让他有了别样的心思。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让他不得不考虑子嗣延续问题。妻子也让他纳妾试试看,但许县令在得知韦妃替人缝补浆洗衣物后,顿时便想起了一个仙灵一般的少女,那便是庐陵王的第六女李仙蕙!
李仙蕙是韦妃所出的第二个女儿,性子安静,容貌十分美丽,由于一岁多时便居于这山野之地,没有了皇族那份傲气。而沾染了不少乡野之气。她在李显所有儿女中,也是最为贤惠。最为懂事的一个,深受李显和韦妃喜爱。
自许县令提出求娶李仙蕙后,庐陵王和韦妃当时便没有答应,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皇族,即使嫁女儿,也应该找个门第高点的,而不是像许绍荣这样的暴发户,更何况,如今武周天下,他们的命运都不知道会怎样,很少有人上门求娶,故而二女们的婚事都耽搁了。如今许县令求娶李仙蕙,这让夫妻二人讨论了多次。但最后,他们决定暂时不嫁,如果逼急了,他们上禀女皇。
此时,许县令又来问询,韦氏也不知道拒绝还是同意,要是一口拒绝,那么往后的日子,他们会很艰难。
忽然,房间里传出了声音。
“原来是许县令来了,快到屋里来,咱们对弈一局!”
话音一落,房间里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只见他双鬓有些斑白,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此寒冷的季节,却穿着单衣。要不是那一抹独特的气质,谁会想到眼前之人是前朝的皇帝,如今的废皇帝庐陵王呢?
许县令不敢多放肆,便躬身道:“许某见过庐陵王!”
庐陵王捋了下稀疏的胡须,便说道:“许县令进屋吧!”
“多谢庐陵王,许某就叨扰了!”许县令再次躬身。
于是三人便踏进了客房。
庐陵王有四子八女,长子李重润已经有十七岁,是韦妃所出,如今也算是一个俊俏少年郎,只是身上的衣衫却是陈旧而宽大的布衣。但这在所有孩子中,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当然除了最小的妹妹李裹儿之外。李裹儿古灵精怪,一出生便生得十分好看,如今十三岁,十足是一个美人胚子。因为年纪最小,又会撒娇,故而最受父王和母亲疼爱。
此时的李重润冷眼瞧着客房,他已经记不得皇宫是什么样子了,也忘记了穿着丝绸是何种感觉,但他非常期待,甚至切盼,自小被教育说他们是皇族,可十多年来,过的生活是如此拮据,连一身新衣都没有,弟弟妹妹的衣服都几乎是从父王的旧衣裁剪后重新缝制的,一件衣服往往要被好几个孩子穿过,直到朽到无法再穿。
李重润知道,这是远在洛阳的皇帝祖母给他们的生活,他心里恨,非常恨,因为身份,他无法考取功名,更没有一个自由人的生活。
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娶妻生子了,而他,却连两餐都吃不饱。他也恨许绍荣,这个小人,见了妹妹的美色之后,便千方百计想着占为己有,如果可以,他第一个要杀了这个人!
“不要再看了,回去读书吧!”李重润嘟嚷了一句,便当先向着后院走去。
随即,弟弟妹妹们紧随其后。
小小的河边,一个纤细的身影蹲在岸边,双手紧握着一块石头,不停地砸着冰面,如今虽早已立春,春水也已经到来,但是冰面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厚度。
咣咣咣!
一连用力砸了数下,冰面除了溅起的冰渣外,丝毫没有破开的意思。她的小手儿已经冻得发红。今年还好些,往年她的手冻得跟那市集上的馒头一般,红里发青。
李仙蕙停下了手中动作。呼呼地喘着粗气,她抬眼望向河面,她必须得找一个冰薄点的地方才能砸开。要不是家中的井经常没有水,她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洗衣服了。
“姑娘,天这么冷,为何还要如此辛苦,你家没有大人吗?”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男子声音洪亮,震得李仙蕙耳膜有一种炸裂的感觉。
李仙蕙转身一看,不远处一个身着灰色大氅的青年男子望着自己。他浓眉大眼,长相有些粗犷,但身材高大而修长,腰间挂着一把宝剑。竟是一个游侠儿!
对于游侠儿。李仙蕙还是知道一些的,她很憧憬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却丝毫不羡慕。她的未来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年已十六岁她只想着帮母亲减轻一些负担。
游侠儿见李仙蕙不作答,便笑道:“看来姑娘是误会在下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途经此处,听到敲冰的声响。便过来看看,这样吧。在下替姑娘砸开这冰面吧!”
说罢,游侠儿走到李仙蕙不远处,站在岸边,手掌紧贴着冰面,片刻,猛然发力,一声轻喝,只听得咔嚓数声冰裂的声音,冰面以游侠儿手掌为中心裂了开来。
“破!”游侠儿一声怒喝。
噗通!
顿时一大块冰碎裂而开,冰面上出现了一个一丈有余的冰窟窿,那足有半尺厚的冰茬子赫然在目。
李仙蕙心中激荡了一下,便很快恢复了平静,便说道:“我又没让你帮我,你为何要打碎这冰?”
游侠儿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顿了顿,笑道:“看来姑娘对在下戒备很深,这样吧,就当是在下做好事了。这一路行来,还真做了不少好事,也被人误解,游历天下真的是不易啊。”
说罢,游侠儿便缓缓转过身,似乎很失望的样子,直到走远,李仙蕙跺了下脚,嘟嚷道:“人家帮了你,你却连一句感谢的话语都没有吗?”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娇媚的声音,“姐姐,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李仙蕙一听声音,便知是自己的妹妹裹儿,却不回答,反问道:“妹妹,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出来呢?”
李裹儿一奔一跳得来到李仙蕙跟前,道:“家里闷死了,出来玩玩也好,姐姐,我出来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那个许绍荣了,你没看到吗?”
李仙蕙脸色一暗,随即摇头道:“没有,他来了关我何事,妹妹,你去玩吧,我要洗衣服了。”
说罢,便转身取过桶中一件长袍,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李仙蕙忍受着那刺骨的冰寒,开始洗涤起来。
李裹儿噘着小嘴,看到那么一大冰窟窿,顿时惊呼一声,道:“姐姐,这么大冰窟窿是你砸的?”
李仙蕙紧咬着牙关,听到妹妹问,便说道:“是那游侠儿砸的。”
“那游侠儿?姐姐,你跟他?”李裹儿虽是十三岁,但也知道些男女之事,而且这个时代女子十岁以上便可嫁人了,而要是普通人家,十三岁大多开始找婆家了。
“你别乱猜,我不认识他,他也是路过!”李仙蕙冷得浑身发抖,但又不得不应付妹妹,她可不想因为此事而让母亲和父王操心。
见李仙蕙急于撇清,李裹儿狡黠得一笑,道:“好了好了,知道姐姐你贤良淑德,要是谁娶了你,便是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仙蕙紧咬着牙关,不再说话,自己这妹妹被宠坏了,调皮不说,还极爱表现自己,如果多说,只会让母亲多心,还不如不说,就此打住。
李裹儿见姐姐不说话了,便知她心中生气了,于是便说些其他的,但李仙蕙忍受着刺骨的寒冷,不再说话。
当一件件衣服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完,两个女孩子回到家中的时候,一场命运正针对着李仙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