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素没理郭弘等人斗嘴,继续说道:“子午谷到了我朝改名子午峪。玄宗时四川涪州进贡杨贵妃的荔枝,就是走这条道三日内到长安,因此这条道也叫荔子路。”
“大师兄有点奇怪!你没发现他总跟着云师姐,最近话越来越多了?”何琼小声和郭弘说。
“怎么了?”
“他每次都很兴奋,样子跟曹师兄当年追我的时候很像,都是说些重生啊建功立业啊,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了,他觉得今生没希望了。”
……
入谷五里,前面就是金仙观。
何琼其实以前也母亲常来这里,于是小声对郭弘说道:
“睿宗景云年间为第八女金仙公主入道,在长安辅兴坊建立金仙观,称为长安金仙观,后来又在子午峪修建别院,称为子午金仙观。”
子午金仙观坐南朝北背靠山峰,背后的山就是玄都坛。
玄都坛如同一根巨大的石柱冲天而起,只有一条十分陡峭的山道通往坛顶,此坛建于西汉文帝时,被汉朝皇帝立为祭天祷祝之所。
观前有溪水穿过,清澈见底,四季不绝。
周围林木葱翠,阴壑蔽日,此时正是炎夏盛暑,此处凉意袭人,如入桃源。
云玄素曾是随师父前来此处,不免有些睹物思人,她暗暗拭泪,指着观中一栋高阁对众人说道:“那便是金仙阁,当年睿宗下令在城内金仙观建造金仙楼,子午峪金仙观也修建金仙阁,供公主居住。”
何琼小声对郭弘说道:“金仙公主是玄宗的亲妹妹,从小崇慕冲举飞升,好读《道德经》,十八岁与妹妹玉真公主一起受度为女道士,拜在一代宗师越国公叶法善门下。玉真公主的道号‘无上真’,与金仙的‘无上道’相似,都是叶法善起的。”
郭弘:“这起名不走心啊,如果她们后面还有妹妹,是不是叫无上大,无上法,无上情,无上操……”
金仙阁从观外很远就能看到,虽然已经建造了一百三十多年,但历经维护样貌如新,朱栏玉砌,雕梁画栋,斗拱朱窗,飞檐翘角,顶上铺着琉璃瓦,金碧辉煌,如同一座离宫。
他们来到大门,在信众人群的拥挤中,缓缓向内走去。
金仙观一共有三进,依山而建,节节向上,第一进的主殿是玄元殿,供奉的是玄元皇帝老子。
玄元殿的后门是封闭的,只有大殿外面的两侧小门可以通向第二进院落。
小门旁都有人把守,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吕志真上前说明来意,仆役向内通报,一会儿就被迎了进去。
这所道观中住的都是女子,所以只开放第一进供信众参拜和游人参观。
第二进是观中女冠和侍女的居所,中间的主殿供奉着金仙公主的画像。
最高处的第三进,本来是金仙公主的离宫,富丽堂皇,刚才他们在观外看到的金仙阁也坐落在这里。
金仙阁共三层,依山而建,南面是林木茂盛的山峰,夏日完全遮挡住阳光,让阁内十分凉爽。
以前金仙公主夏季就是在这里避暑,冬季则回到长安城的金仙观中。
他们被引入金仙阁中,沿着楼梯上到第三层最高处。
四面的窗门都开着,山风习习,分外凉爽。
郭弘一上来就闻到一股檀香味道,打量一下周围,就看到一个中年美妇,身穿白色单衣,正高卧榻上,旁边有两名侍女打着扇子,她面前燃着一个香炉,青烟袅袅。
引路的侍女说道:“这位便是我们观主飞真先生。”
云玄素对观主道:“王屋云玄素见过李师叔!”
郭弘跟着吕志真等人一起说道:“见过李师叔。”随即递上师父的书信。
从衡山出发之时,刘元靖就告诉几位弟子,这位观主是顺宗皇帝的女儿浔阳公主李飞真,自幼修道,实际本领不在自己之下。
她也是郭太后的闺中密友,与扶教关系密切。
刘元靖还特意对郭弘交代过,浔阳公主是他的红颜知己,二人年青时曾经结伴双修过一段时间,所以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她,这是绝对可以放心的人。
吕志真说起魔教四处收集魔像,可能有所图谋的事,李飞真猛地坐了起来。
“此话当真?”
“从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李飞真点头说道:“好,你们且稍待,我这就通报掌教真人。”
她起身到书案处,写下一封书信,侍女早捧着一只鸽子等在一旁,李飞真将信卷好,放入中空竹节,盖上软塞,然后放飞信鸽。
众人继续攀谈,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飞真收到回信,看完后递给吕志真,脸上带着轻松之色。
云玄素急忙问道:“情况如何?”
吕志真看过信说道:“楼观道的长老做好准备,派弟子打探魔教消息,如果发现义字辈的魔头就马上禀告,对方要图谋大事必然要汇集一地,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到时候联合终南山、长安各道门合力灭魔!”
众人听了都松一口气。
云玄素也说道:“如今密宗四义中义真的老巢在长安青龙寺,义智在洛阳,义玄在河北临济、义存在江南……这次是义真和弟子活动,会不会他只是独力行事?”她把岳州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李飞真听闻血琉璃魔功现世,面露凝重之色,说道:“按说密宗四义并不和睦,临济义玄和雪山义存虽然都兼修密宗,但却自称是禅宗僧人,想必不会趟这浑水,只有洛阳义智与青龙义真相交莫逆,有可能会过来……这么说应该派人盯着青龙寺,等义真逃回来必然会有所动作。只是我门下都是女冠,如果盯着和尚庙,时间一长容易被人发现……”
“这事交给我们吧,本来这次来长安就是要抓义真!”吕志真说道。
安排已定,吕志真、云玄素说了衡山与王屋近况,叙谈良久,才起身告辞。
李飞真把郭弘留了下来,派侍女安排其他人去观中游览。
等云玄素他们都下了楼,李飞真从榻上直起身来,向郭弘招了招手。
“孩子,你过来。”
郭弘觉得有点局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要紧张,坐到我身边来。”
李飞真让他坐到榻边,仔细打量郭弘脸上的花纹,又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抚摸。
郭弘近距离观看,发现公主眼角有皱纹,云鬓里藏着几丝白发,怕也有五十岁出头了,相貌却是极美的。
“我与太皇太后是闺中密友,元靖信中已经说了,你便是郭仲文的小儿子,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过,可有印象?”李飞真叹了口气说道。
她见郭弘不说话,又道:“我与你师父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生下一子夭折,实为憾事,信上说你是元靖的义子,用的是我们死去孩儿上灶的名字。算起来我也是你的师母。”
“师母!”郭弘想了想,干脆坐到榻上,靠近这位公主身边亲热叫道。
“好,好!”李飞真很是开心,抚摸着少年的头发,看到他脸上的花纹,又心疼地问道:“这些斑纹是怎么回事?”
刘元靖在信中因篇幅所限,有很多细节没有提及。
郭弘把古庙遭雷击的事说了,李飞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叮嘱他:“这事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起,有师母在这里,定会护你周全。”
她又把手指搭在少年的手腕上,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说道:“按照常理这斑纹早该消了,但你体内仍有余毒未清!当年开药的那个郎中心思歹毒,用的好像是失魂引的方子,等你长大要好好查查他这么做的原因。我给你开副药方,将余毒清理干净,但是这痼疾已成,斑纹恐怕真要等内功大成后才能消失。”
郭弘其实对自己一脸斑纹不以为意,立即安慰李飞真道:“母亲,斑纹留着是好事,这样很少有人能认出我来。”
“说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是个刻薄的人,疑心又重,自从继位以来一直在剪除郭家的羽翼,形势很是不妙。如今你二叔被外放为官,三叔也被从禁军调出做了闲职,四叔又跟你父亲有嫌隙,我怀疑他投靠了皇帝。郭行章到如今仍然不知去向,着实让人担心。”
“大哥去了江西,听师父说已经重立扶教,手下英雄聚义,好生兴旺!”
“这就好!”
李飞真看着身前的郭弘,想起死去儿子,突然觉得心里十分难受,隔了良久才平复心情,说道:“我和你的关系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且在观中服药休养,正好陪我多说说话。”
她转头叫过一名侍女:“你去安排一下云玄素他们的住宿,就说我在给上灶治病,这两日暂时让他在这里陪伴。”
那侍女应命而去。
李飞真得知了郭弘失去了十二岁以前的记忆,就讲起他当年的趣事和郭家发生的一些往事。
“师父,前面就到了!”
释全义甩着鞭子,这是他抢来的马车,义真躺在后面。
他们一路赶回长安,却没有去青龙寺,还是转道向南,直奔终南山。
“师父,为啥说到这里就有救了?照我说就该在路上找个寺庙歇下来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回来!”释全义絮絮叨叨。
农历五月相当于后世公历的六月,天气十分炎热,义真脸色灰败,身上却裹着厚厚的被子,看得出他身体很虚弱。
“水!”
释全义听到师父叫,急忙停车。
他取了水过去,把义真半扶坐起,只见这老和尚嘴唇干裂,满脸虚汗。
“要不我们歇歇?”释全义喂完水道。
“快走快走!”义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继续前行,过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谷。
“二师兄,怎么只有你回来?其他人呢?”
谷口遇到看守的僧人前来查问。
“快帮我抬师父!”众人一痛手忙脚乱,把义真抬到谷中峭壁下的石室中。
“全义留下,其他人出去!”义真躺到榻上,艰难地吩咐着。
僧众退出,义真又让释全义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再回屋关上门。
“你把檀香点燃,扶我坐到蒲团上去!”
释全义照做,然后自己也找了一个蒲团跪坐在旁边,对着房内正中桌案上的小佛像合十祷告一番。
义真已经没有了双臂,这时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他用头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
供桌旁的墙壁突然咔咔作响,打开一道门户。
“扶我下去!”
释全义从来不知道师傅的禅房中还有暗道,他心中暗暗窃喜。
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中,师父只和大师兄亲近,对他和其他师兄弟都不假辞色,想必这一路护送师傅回来,终于得到他的青睐,自己也有望得传大法。
释全义扶着义真进入暗道,按照吩咐搬动机关合拢门户,然后举着油灯一路下去。
二人走了一段,前方出现光明,很快到了出口,却是一个山坳。
这里有几间茅舍,周围还种着十几块田,里面都是庄稼蔬菜。
一个三十多岁和尚看到他们就迎了过来,见是义真,先微微一愣说道:“怎么搞成这样?”
他语气颇不客气。
义真问道:“师父在哪里?”
这和尚道:“还不是在研究那块石碑,我还有做饭种地一堆事,你们自己过去。”
释全义心中疑惑,他从没听说过师祖住在终南山中修行。
二人继续向前走,沿着林中的土路来到一个峭壁前。
这里也有溪水,林木茂密人迹罕至,没有铺设石阶,也无亭台楼阁,但不啻于清幽胜景。
峭壁处瀑布落下水声隆隆,旁边山壁如同一块巨石,上面刻着无数文字。
如果郭弘在这里,就会认得那正是禹碑上的蝌蚪文!
一位老僧面壁而坐,似在参悟其中奥妙。
“师父!”义真跪倒在地,高声叫道。
老僧回过头来,释全义偷眼一看大吃一惊。
这人跟义真竟然长得十分相似,二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僧眉头微微颤动,面色不悦地问道:“全仁,你怎么来这里了?!”
“徒儿在岳州中了衡山派的埋伏,不得已用了血琉璃,却被一个小贼破了罩门,他又斩断我双臂,如今身负重伤,还请师父救我!”
释全义听了一哆嗦,身边这位竟然不是义真,而是大师兄释全仁!
那对面的才是师父?
老僧凝眉立目,大喝道:“你用了血琉璃?!”
他急步走上前来,一把扯掉棉被,看到里面的人失去双臂,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接着一掌拍向对方头顶。
“一个废物,要你何用?!”
一声惨叫。
“父亲!”释全仁抽搐着看着义真,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释全义在旁边瑟瑟发抖,他亲眼看到一路服侍的义真面皮炸开,露出里面大师兄的脸!
原来师父一直没离开过终南山!
义真提起尸体,一口咬住大师兄的脖子,开始吸血。
他突然皱眉对释全义说道:“徒儿过来!”
释全义见义真满脸鲜血面目狰狞,不敢不从,吓得哆哆嗦嗦地爬过去。
“为师传你琉璃神功,你来喝下这孽徒的血,必然功力大进!”
释全义非常抵触,感到血腥味引人作呕。
“快过来,不要浪费这身宝血!”
“师父,他,他是大师兄!”
“不过是为师收留的弃儿,你才是我亲生的儿子,这些年一直没有说明,就是为了磨砺你的性子,如今为父见你举止大度颇有僧仪,可以继承大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认祖归宗吧!”
“师父,可是徒儿有父母在堂,从小就教导我乱认祖宗的事宁死不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士可杀不可辱!”
“你不妨再考虑一下。”
释全义双目一瞪,大喝一声说:
“父亲在上,受孩儿一拜。”
义真放下刚抬起的手:
“好,好,你来一起喝这逆徒的血,为父传你神功!”
释全义咬紧牙把心一横,一口咬在尸体断臂的伤口上,按照义真的指点运化修炼。
他脸上越来越红,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
过了半日,终于收功。
义真接瀑布水流洗漱一番,恢复了高僧的做派,淡然说道:“你把逆徒的面具摘下来,为父教你易容之术,以后代我去青龙寺住锡,主持外面的大局。”
面具很薄,居然还能透汗,并展现里面本人的表情,真是神物。
释全义露出一对犬齿,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说道:“是,父亲!”
他很兴奋,感觉功力大进,真想对天捶胸咆哮一番,心中充满了暴戾,更想杀人饮血!
义真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人?”
释全义点头。
“哎,这是天魔作祟。我等一心向佛,需看破生死,杀人吸血只是细枝末节,不要放在心上。心中只有一尘不染,方能功行大进成就菩萨果位,才有大法力大愿力普渡众生!那些被你杀的人是他们前世的业障,今生为众生而死,死得其所。他们一死也可以消恶业,我等只是超度而已。要成为得道高僧,必须全力压制心中杀意,不可滥杀无辜,只有遇到真魔才能释放出来。”
“师父……父亲大人,谁是真魔?”
“比如扶教妖人,还有衡山派坏我佛门宏业的那个小子!”
“孩儿若是见到,一定吸干……超度他!”
二人相对哈哈大笑,声如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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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物:浔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