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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份,透透连续几个星期没有来上学,而木德却是不可思议的准时准点。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透透的病——脑瘤,光是听着就会觉得可怕的绝症。老师组织捐款,组织慰问,木德都没有参加,他想这是一个机会,让他忘了透透。什么狗屁承诺,什么狗屁保佑,木德狠下心来想,我不能毁了自己,那个快要死了的人,和我没有关系。
一天傍晚木德拎着书包往校门外走,迎面碰倒了婉子,还有很多班级的干部。
婉子眼睛红红的,站住在木德的前面。木德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余光里那些班干都走进了教室,婉子有些哽咽的说:“我们去看透透了。”
木德脑袋一沉,说:“噢。”然后迈步想离开,却被婉子一把扯住。
“你不去吗?”婉子问。
“再说吧。”木德底气不足似的咕哝。
“再说?”婉子急了,“木德你怕什么呢?透透想见你,真的,她已经……”
木德身体的某个部位猛的震痛,神经反射般的挣开婉子的手,“我不会去,”木德的声音很大,“你告诉透透,说我对不起她。”
“为什么?”婉子快要哭出来了,用手半掩着嘴。
“你还不明白吗,”木德瞪大眼睛,“我不想因为一个快死了的人折磨自己,我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我这辈子——”
“啪”的一声,婉子用力打了木德一个耳光。“你是一个混蛋。”婉子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然后转身跑开去。
木德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婉子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混蛋,这个称呼太便宜我了。”
那天晚上木德喝得大醉,在南四酒馆听一个后朋克乐队在唱emo的情歌。主唱吊着嗓子吼叫。
“绝望的爱情,我们绝望的爱情。我想你,可这辈子已经只剩侧脸。我想你,可是你已死在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绝望的爱情。”
木德突然把一个酒瓶砸上了舞台,说:“唱点儿别的。”
主唱示意乐队停下来,有些为难的说:“我们是驻场乐队,曲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木德大着舌头说:“欢乐颂会不会,来一段。”
主唱有点儿绷不住了,说:“哥们儿抬杠呢吧?这都是电声乐器,你会拿架子鼓敲京东大鼓啊?”
木德说:“操,硌嗓子是不是?”
那个主唱跳下台说:“你他妈拆台来了吧?”
南四酒馆的老板见势连忙夹在两人中间。
木德红着眼睛抄起一瓶子,可是没拿住,就那么一扔,正好掉进了那个主唱的手里,朋克主唱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抡在木德的脑门上,“嘭”的一声,啤酒和玻璃四处飞溅。四周立刻乱起来,老板把头上留着血的木德拖出酒馆。
晚上的风很凉,木德跌坐在马路边,感觉头上的血已经被风吹干了,用纸巾一擦,还在流。酒馆老板掏出手机,说:“去医院吧。”
木德摇头,说:“不去。”这时自己的手机响了,木德一手按着伤口止血,一手按下接听键,是点炮,刚“喂”了一声,就换成了婉子的声音。
“求你了,木德。透透刚做完化疗,她很难受,来看看她吧。”木德突然挂掉电话。
血止住了,头晕的厉害。
他喊住正要转身回酒馆的老板,有些费力的说:“哥们儿,帮我打辆车,去医院。”
踏进医院大门的一瞬间,木德的酒醒了,额前的伤口忽而痛起来。已经很晚了,医院的大厅里还明晃晃的,吊得高高的白炽灯管咝咝的响。木德突然觉得很后悔,但却想不清楚为了什么事后悔。是因为刚刚自己得瑟过了白挨了一瓶子?还是脑袋被开了之后迷迷糊糊的来了医院?或者,是那个Bless。
木德昏头昏脑的坐到挂号室前的塑料椅上,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自己阴差阳错的躺在了透透的床上,而后在酒精的作用下,万恶的荷尔蒙火山熔岩般的爆发,木德粗暴的吻了透透。意料中的一切都脱离了控制,透透惊慌失措的哭,木德落荒而逃,但逃到了楼下,木德才又想起了自己的本意,于是立在透透家的楼下把该说的话都喊了出来。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可木德还是用透透爸爸的衬衫碎片在地上圈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单词,然后点燃。那五个字母当时烧的好旺啊,四周的雪化了大片。于是木德又想起了那瓶伏特加,以及装酒的精制的黄褐色瓶子。可能已经碎了吧?木德想,他记得自己把酒瓶狠狠的摔在了雪地上,真可惜了。
其实木德并不能确定透透当时听到了自己的表白,他只是自顾自的,觉得说出来以后自己的心里会觉得好受些,但是到了现在,木德才明白自己承担不起当时的承诺。尤其是在知道透透患了重病之后。
保佑,只是唯心的祝福,在残忍的事实面前,木德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一样苍白软弱,但却又得继续苍白的舞动,演砸了一场苍白的闹剧,最终苍白的幕落下,小丑觉得自己应该逃避,不然马戏团的老板会让小丑承担票房失利的责任,但那责任太巨大了,巨大到能产生一片笼了世界的阴影,毫无疑问,这么沉重而又广大的阴影会杀死小丑苍白的人生。
得戒酒,木德故作轻松的总结,这一切都是酒引起来的,刚刚觉得后悔,也是因为这个吧。妈的当初是谁教我喝酒的呢?
“先生,您需要挂夜间急诊号吗?”
木德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护士正歪头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伤口,说:“没事,我是来看病人的。”
“探望病人的时间已经过了。”护士说,一脸好奇的表情。
“是吗?”木德装着起身离开,“那我明天再来吧。那个……”木德又停下脚步,“重症病房,在哪里?我明天来就直接上去看,省时间。”
“重症病房?”护士糊糊涂涂的念叨。
“对,就住那些得了癌的,没几天活头儿的人。”木德像是嘴里含了东西似的解释,有几个词说得太清晰会让他很心痛。
“啊,加护病房,在五楼,右侧走廊,无菌室的旁边。”
木德说:“噢。”头重重的点了点,而后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夸张的呻吟,惨叫“我的头又流血了!”年轻的护士有些慌,伸手想去察看木德的脑门儿,却被木德挡开,“这是脑部功能缺失导致的血管爆裂!帮我拿些……纱布来,快!”木德严厉的命令,仿佛变成了一个主刀的医生。年轻护士一征,显然被木德瞎扯出的专业术语胡住了,说:“好,我去找护士长来。”然后匆匆的跑开去。木德看着护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轻轻的了口气,而后身姿矫健的要进电梯。
五楼到了,木德有些迟疑的迈出电梯。走廊里很黑,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流动在沉闷的空气里。木德向前迈了一步,又马上退回两步,徐徐关闭的电梯门夹了他的脚后跟。
来都来了,木德攥紧拳头,妈的,看一眼又不会改变什么。
确实,什么也没有改变。木德找到了那间有着巨大窗子的病房。隔了窗子,木德看到病房里的灯光很柔和,婉子趴在床边的柜子上,正睡着。保温饭盒,花束,香蕉和苹果,然后木德看到了微笑着的透透,那双天使般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淹袭在白色的床单中,像是新生的婴儿的目光一般柔和又怯却。
木德也笑了,之前的那些不自然的感觉不知为何消失殆尽。
木德推门走进去,婉子警觉的直起身子,看到木德有些惊讶,而后舒心的笑起来。
“你来了,”她说,声音很轻的,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透透,“她刚做完化疗,不能说话,你们可以拿纸聊。”婉子边说边拿过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塞给木德。
木德说:“透透可以写吗?不能聊也没关系……”
“可以可以,”婉子又笑了,“你们聊,我出去吃宵夜。”
木德傻乎乎的端着本子坐到透透的床前,透透看着他,表情很平静。木德有些不敢直视透透的眼睛,只是扫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透透的头发少了很多,太阳穴的两边有些红肿,脸色白得像云层上的雪地一样。木德看本子,婉子写:鸡汤还好喝吧?是点炮照着烹饪书折腾了一个下午才出锅的。透透有些无力的笔迹:好喝,谢谢你们。
木德拿起笔写: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做东西比点炮好吃。
然后拿着本子给透透看,透透微笑,示意木德把本子和笔给她。透透写字很费力,她只能移动她的小臂,努力的把头偏向一侧。
半晌透透把本子推开,木德拿起来看,透透写:不吃什么了,这几天吃得像猪一样。你的头怎么了?又打架了?怎么我每次看见你你都会受伤啊?好好的呀木德,学习第一。
木德撇撇嘴,拿起笔来继续写:
没打架,刚才看到一帮黑社会扰乱治安,见义勇为来着。
吹牛,你也就帮小孩抢个棒棒糖什么的吧,哈哈。
随便你怎么想吧。你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
刚才难受,现在好多了。
你要是觉得累了,咱们就别聊了。
没有没有,我不累。
透透,那天的事很对不起。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那天你听到我在楼下鬼叫了吗?
没有,你叫什么了?你爱我?
木德看到这里觉得很难过,他看了一眼透透,那张恬静的脸孔浮起了一丝恶作剧似的微笑,然后有些不安的写:什么啊,我瞎吵吵的,你别往心里去。
木德把本子拿给透透看,透透的表情有了一丝极轻微的变化,这变化轻微到连近旁的木德都没有察觉。
透透写: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木德,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记得啊。
“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八个字被透透写得奇大无比。
木德笑了,轻声说:“晚安。”
透透也笑了,淡粉色的嘴唇轻轻动动,然后很幸福似的闭上了双眼。
木德蹑着手脚退出病房,忽觉一身的轻松。她没听到我的承诺,木德想,她会死去,然后在我的人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只是一个片断,微不足道。
一切都是木德头脑中所想象的最完好的再现,木德原以为透透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那样他会不自觉的难过,可谢天谢地,透透天使般的面孔还是那样的干净祥和。事实上木德是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对着透透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木德曾希望自己尽力的保持平静。事如所愿,他是平静的,这不需要任何的伪装或克制,只是看到,于脑中几秒钟的停留,然后忘掉。
我曾经把她看得太重了,木德想,这是不对的,至少,对于我,这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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