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爷名为姜池,这个名字在魔地并不多见,魔地天寒,只见冰雪,据说连东海边的有海水也成了千里冰封盛景,更别提内陆了。内陆之中,不见江河湖池,便是有,也被冰雪所覆。
姜池的名字源于他的母亲,这同其他拥有人族名字的魔人并无不同,不幸的是,母亲刚刚生下他,就死了。因此,他被族人称为不详之人。虽说那些人很厌恶他的母亲,他们也并非厌恶母亲,他们厌恶的是人族,他的母亲就是人族。
姜池幼年时,常于冰湖玩耍,却不知湖水为何物。直至有次他不小心坠入冰窟,才知道深深的冰窟之下竟是另一番世界,水的世界。
父亲从小告诫他:人,当如湖。
那时他小,不懂这四字的真义,如今他也不太懂,算是似懂非懂。
在湖中他遇到了一株奇特的水草,长在一座石洞之外,洞中似有巨兽在呼吸,水草便随之摇摆。他很好奇,便将那水草采了回来,养在自己的房间中。
数个寒冬去,离开水的水草长得挺茂盛,似有要将房间吞没的气势,可他不在乎,任由水草疯长下去。
那年年关,他代父亲翻过葱岭,照例去和宗氏达成那一年最后一次交易。不料,归来时发现城中空空如也,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当时他惊得有口难言,也没人听了。
他派出了当时仅有一名随从,让他去探探这城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他无奈的是随从竟一去不归。
于是,他不敢再东奔西走,他要想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当然,房间中的那株水草那时已化成人形,正躲起在暗中偷偷看着他。想来,他没法想明白了。
那株水草对这个男子很好奇,不,凡人称为心动。
“你在想什么?”水草问。
姜池回头,他从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想来又是父亲新纳的妾。他长得越来越强壮,父亲越来越老,可小妾却越来越年轻。
姜池低眉顺眼道:“见过姑娘,不知……姑娘何以现身在我的家中?”此时此刻,家中仅他一人,事情太怪了。
水草笑道:“此地是我的家啊。”
姜池不解,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左顾右望,却没发现这与他的家有何不同,若说有,便是够大。也许是没人的缘故。
“我本是一株浮游水草,从不知家为何物。自从被你收入这房间,我便以为这便是我的安身之所了。可后来,见你经常有家不归,这房间一直空着,我的心也觉着空落落的,便盼着你回来。
你知道吗?自从第一次祈祷如愿之后,我便经常暗中祷告,希望你尽早回来。”
姜池恍然问道:“有用吗?”
“有用有用!”水草连连点头道:“岂只是有用,时间久了,我发现你竟真的再不离开我了。”
姜池愕然。这种事从未有过,若这女子所言为真,那她定是那株窗前的水草无异。一株水草生了性灵?这世间奇闻他所知本就不多,因此,当水草之灵立身他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运道来了。
他有了个新想法,便是倾尽所能也要将水草困在这里,或许,他的后半生便再无忧愁了。
水草尤其善解人意,他便唤她解语草。水草一怒,天地震动,他没有任何惊惧,却凭空生出壮阔之感。于是,他又唤她波澜。
波澜这名字,水草很喜欢。每当他这么唤她时,她笑得合不拢嘴。她说:“如果,我是你的妻就好了。”
他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实际上,他的夫人应该在家中等着她。因此,他说得言不由心。
她说:“我知道你在骗我,可我不怪你。一个能随意抛妻的人,想来也是不牢靠的。”
他说:“你想多了。这个家里只有你,不是吗?”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个房间并非现实。他听过有种幻境,人一旦进去,便犹如进入梦中。
她说:“我不想见你不快,你还是回家吧。”说着,波澜便消失了。他也从梦中醒来了。
醒来的光阴舒缓而又悠长。茂密的水草顺着窗棂攀爬至屋顶的横梁上,相互纠结着,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夫人走进门来,笑道:“夫君这一睡就是三天,若非街上新来的郎中说夫君只是沉睡,我定要叫醒夫君了;若非后院新晋的无境修士说夫君正进入一种妙境,我也会叫醒夫君的。”
夫人今日啰嗦。他心中这么想着,却又生新的惭愧。想当初,他就是因为夫人的啰嗦才要娶她进门的,那时他以为夫人很有诗意。如今,当初的诗意竟成了无用的啰嗦。
看来,人是会变的。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变,也只是他以为。
自那以后,他总是站在窗前对着水草诉说着自己的人生困惑,和大多数急需一位倾听者的少年人一样,他对于倾诉乐此不疲。
时光就在那种倾诉之中缓缓流逝着。水草变得更加茂盛了,他也有些心急。
一天波澜说:“这个房间真是太小了。”
他说:“看来你需要一间更大的房子。”
波澜道:“不,我需要外面的世界。”
他忙道:“可外面是冰天雪地,那不适合你。”
波澜道:“曾经我也以为,离开了湖底,这个凡人的房间不适合我。”
“看来,你也经不起大天地的诱惑。”
“可你才是我的整个世界。无论是这房间,还是外面的大天地,只是容纳我这草灵之身,可是我,还是离不开你的。”
他说:“会的,如果你想,没有谁是离不开的。”他想,毕竟,他还有夫人。如果他真的绝了波澜的念想,她心灰意冷,或许她真会死在冰天雪地中。人,最怕的就是心寒。
她说:“我可我是草灵。”
他恍然道:“我倒是忘了,你是草灵。这天下间的人,每个人的想法你都知道吗?”
她点了点道:“是,只要我想。”
波澜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波澜了解他的心思。
波澜说:“你的儿子要出生了。你还能说你爱我吗?”
他连忙点头,儿子出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是否爱她,涉及到她能否顺利度过天地的阴寒。
波澜失望道:“又说谎。难道你会为了这样一个谎言置你儿子的余生而不顾吗?”
他摇头道:“不会。”不过,他还是问:“他……会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