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无风门之后,燕别离便不再惧怕其它山门弟子的任何挑战。他心知,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打不过那些精英弟子,交手时他们也会有所顾忌。
他是谁?他是祝华年的关门弟子。实际上,无风山内门弟子不过寥寥数人,哪位又不是关门弟子?何况师父又是师祖的关门弟子。
师父的境界虽说不如主峰的精英弟子,却因所学驳杂往往能出奇致胜。燕别离对实力的认知一向客观。别的修士为执念而战、为顺心意而战,甚至为道心而战,可他一直没搞明白师父究竟在为何而战。打不过就跑,瞅着机会回来接着打,打不过再跑,跑了再偷袭,因为这事儿,连各大峰主都严禁弟子招惹无风门,还说无风门的弟子面皮与道心之坚固堪比道基之石,还有人私下里取笑说,无风门三个字倒过来念更为恰当。
这些话传到燕别离耳中,他总是写满一脸的无所谓。道基之石是啥东西,他听都没听过,不过,那些传言直白得只怕连傻子都能闻出贬损的味道,不管有没有门风,他都是无风门的弟子,在圣地之中,人只能拜一次师父,就像人一生下来,只有一个爹,无论那个爹是不是真的,你都得认。
师父说过,所谓手段,只要适合自己就是好的;什么道心、执念,心境之碍都是狗屁,难道惜生和求胜之心就不算心有所执吗?对于这些话,燕别离总会举双手赞同。不过,当他拍师父马屁的时候,眼睛却是望着天的,其实他当时想的是,天知地知自己知,谁让他摊上这么个无赖无耻又无聊的师父呢。他承认自己对师父是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鄙视。
因此,师父祝华年并非他傲视诸峰的资本,无风山也不是。真正让他引以为傲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师祖——那一缕传说中的鬼魂。别离连望海老祖都没怕过,却独独怕那个鬼魂。
后来他准备了好些张符纸,半夜出门撒尿,总要顺手将发黄的符纸在肚皮下面拍上几张,自称是护卫丹田,不过是惧怕那鬼魂自树丛里飘出来吓到自己。直到他肚皮下面都让符纸染黄了,他也没见到那个鬼魂,倒是那肚皮上起的红疙瘩让他心惊了许久,还以为是哪个生孩子没**儿的符师在符纸上动了手脚。
好在,直到今日他还能顺畅撒尿,他断定,符纸并非一无是处。现在好了,他的身后有了一只不惧符纸的大鬼,他倒要看看两只大鬼究竟会如何斗法。
可另一只大鬼却没能如他所愿,他只好坐下来,就算有大鬼站在身后,再往山下走也是危险的,那条小路上怪石丛生,白日还好,眼下是晚上,地上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若是冒然下去,一个不小心跌到山涧里就死定了;再不然,若是从那些灌木丛后面窜出一头灵兽,自己也会沦为灵兽的口食,这种事当然是万一的万一,可他情愿慎之又慎。
“怎么不走了?”宗默问。
“这山里有些灵物我可招惹不起,都是五峰老祖养的。”
“你不是说,在这大阵之下发生任何事都无所遁形吗?”
“那也分人啊。你不知道,在圣地里五峰最大,就算是人家养的灵物在晚上也能吃人的。不过,你倒不用怕,我没听说它们喜欢吃鬼。再说,鬼都在这儿了,也没见大阵有什么反应。”燕别离看了眼黑黝黝的天。
“你见过鬼吗?”
“见过。”
“见过你还怕什么。”
这还是一只缺心眼儿的鬼。燕别离边腹诽边道:“这话说的,正因为见过才会怕。鬼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说不准从哪儿就冒出来了,不被鬼杀死,也得被吓死。”
“说来说去,你还是对鬼欠缺了解。”
“那是,没你了解。”
“若你试着了解,也许就没那么怕了。”
“不怕你,可我还是怕鬼。”
“不拿我当鬼了?”
“鬼太吓人,还是把你当人吧。”
“我本来就不是鬼。”
“连是鬼都不敢承认,还笑我怕鬼。”
“我是在笑你不辨真假人鬼不分。”
“行了,假的也让你说成真的。”
“那是因为我本就是人。”
“连你自己都信了吧。”燕别离说着,竟忍不住笑了。这鬼还真是执着,他还没见过说谎连自己都相信的,这次倒是见着了,可说了谁也不会信,因为他遇见鬼了。没人见过鬼,他的话也就成了鬼话,鬼话也就没人会信了。
宗默无奈,苦笑道:“不错,好好一个人,仅仅做了一回鬼,再想做人都做不成了。”他叹了口气道:“说说你师父吧。”
“我师父?没什么好说的。”燕别离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在他心里,师父是强大的,强大到每每出现在他的梦里时总能高得过圣地主峰,因为师父每战必胜,便是不胜也定求不败。这足以令他拥有向任何人吹嘘的资格,当然也包括眼前的大鬼;可当他冷静下来,回味自己所学之时,又觉得师父实在不值一提。
燕别离犹豫着,“怎么说呢。”他犯了难。
宗默郑重的看了别离一眼道:“照实说。”算是给了这孩子一点信心。
“不好说啊。”
宗默不解道:“不好说又怎么说?”
“这得看你是人是鬼。”
“这有啥干系?是人是鬼不都是我?”
燕别离摇头不止,道:“不一样不一样,师父说过,对人说人话,对鬼得说鬼话。”
“两者有何不同?”
“大不相同。人话不能讲真了。师父说,人心狭隘无常,极其善变。无心之言有心听,没意思也能听出意思。比如我说:你这鬼太好相处了。你会怎么想?”
宗默面现茫然之色。此时此刻,他觉得燕别离像是换了个人,他不明白,这些年他和华年都学了些什么。单以华年那句话来看,就极不适合别离。望山不是山的年纪好得没法说,什么话也都不好好说,胡思乱想实在令人头疼。
“这你都不明白,好相处的人,不可深交。”
“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燕别离点头,“是我悟的。”他虽鄙视师父,但这些俗世的观人处事之道还是有用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不对。”宗默摇头道:“这和以貌取人没两样儿。你该换个角度看,好相处才好深交啊?”
“是这样吗?”燕别离也糊涂了,“你们这些做鬼的,也懂这些?”
宗默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做鬼容易?”
“师父说的是对的,你说的好像也没错,可……”
“很矛盾?”见燕别离点头,宗默又道:“很简单,本就是吃奶的年纪,强逼着吃主食会吃坏胃口的。”
燕别离气道:“谁是吃奶的孩子了?”
“我是说,你不了解你师父所言之真相,这世上之人,往往在困境之中挣扎。这也许就是修行者所说的心境吧。”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师父说,骗人可以,骗鬼就不对了。”
“意思差不多,这句话的真相是什么?”
“对人可以鬼话连篇,鬼只听得进真话。”
“说得好。”宗默欣慰道:“孺子可教。那你再来说说,你怎么看你师父的?”
燕别离上下打量着宗默,摇了摇头却一言不发。
宗默抚髯而笑,一时间宿鸟惊飞,直撞落山花无数。
“对我师父有兴趣?”燕别离心说,若是师父有危险,定能将师祖引来。可太这么黑,连颗星星都看不到,见师父真就难了。
“不错,我为他而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
“呦,真是巧了。”燕别离来了兴致,“那说说,你怎么对我师父有兴趣的?”
“”
“还不是时候。”燕别离懒洋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