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起,原隐透过冰幕向外张望。
冰幕自洞顶垂下,远远看去通透如晶,实则内里隐有众多不连续的暗纹,暗纹如同一条短小裂痕,痕迹笔直,却宽不足纤毫、长不盈寸。两端指向各不同,就如同一个符纹暗阵隐于一面冰晶之中,它们如同在等待一个契机,好从那晶壁之中冲出来。
在那之前,它们在蓄力,哪怕是作用于冰幕上的一丝力量,它们也不会错过,以令所有暗纹彼此相连。到那一刻,这面冰幕便会瞬间崩解,那该是这冰幕最好的归宿。
原隐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想法。冰幕本无灵,一切外力都可能被其吞噬,他曾尝试过,冰幕可以吞噬神念、可以吞噬一切外力,甚至已经超越了自己对冰的理解,若是大力撞去还可能被弹回到身后的墙上,当然,那墙也是坚冰。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唯一的出路便是眼前的冰幕,而这片冰幕却阻挡了他十几年。他立在冰幕之前,眼中一片茫然。
每次听到那脚步声,他都能见到那个魔族女孩,每次他都对她笑。她就像这冰冷峡谷之中的精灵,每次都用她的手在冰幕上轻轻拂过,那一刻,她的笑容便会消失,就如同那笑容已被冰幕吞噬。
令他奇怪的是,在自己的回忆中,那女孩总是笑着的,就连冰幕都被她的笑容所融化;她从出生就有的白色梳得根根分明,被那冰幕中的暗纹映衬得银光璀璨;那的眼睛如同环形山里的赤狐果的果核,所不同的只是,赤狐果易得,她的眼睛却只能装在他的记忆里。
曾几何时,他的时间就是这么过的,起初是回忆环形山的伙伴,后来是师父,等到他记忆散尽之时,他便只记得那个女孩。他有时也在怀疑,眼前这数丈高的冰幕是否连他的记忆也吞噬了。有一天,他终于想起了曾经的一切,才放弃了对冰幕的怀疑。原来记忆是可以重塑的,这个结论来自于那个女孩儿。
记忆中的女孩总与真正的她有着明显的区别。对于禁锢在冰幕中的他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无论是记忆中的女孩,还是那个现实中的女孩,总能给他无限惊喜。
“十几年了,我一直活在记忆里,终于可以不再怕冷了。”他长出一口气,似乎那十几年的压力随着呼出的气息被吐了出去。他低声道:“师父,我就要死了……”原隐陷入了沉睡,他觉得浑身都暧了起来。
“醒来!”师父那威严的声音响起:“莫要忘了,你是冰原象人,你与寒冰本是一体。”
“师父,寒冰之力正在吞噬我,我无法抵抗。十几年了,我很累,我甚至分不清那脚步声是响在我的耳边还是在我的回忆里。”
“莫要排斥它,这是规则之力,只有顺应规则,你便能活下去。你没有自由,这是你身为融灵族的悲哀,你只能在这悲哀中寻求那一丝生之慰籍!醒来!敞开属于冰原象人的胸怀,去拥抱寒冰之力!顺则生、逆则死!”
“师父,别逼原隐了。您不疼原隐了吗?原隐喜欢故乡的雪原,那不是寒冷,而是渗透灵魂的清爽,就如同母亲的怀抱。我现在很暖,象是回到了她的怀里。”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原隐猛然惊醒,自冰面上弹坐而起,他的人身摇晃了一下,支撑着象首的负荷。
这是一个梦,他不知是师父入了自己的梦,还是那个声音本就出自他的心底,但他知道,那些话很突兀、很亲切,或许他真该放弃抵抗,敞开胸怀迎接那彻骨的阴寒。他不知这么做是否正确,在他迟疑之时,一丝负罪感由然而生,就如同他在怀疑梦中师父的真实性,因为师父的训导比这所有的虚幻都更为真实。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师父,再也见不到族人,还有环形山的朝阳镇中那些伙伴。但不那么做,或许,他此生只能在与阴寒之力的对抗之中慢慢死去。想至此处,他放弃了抵抗。当阴寒入体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元力倒卷而回,突然被阴寒之力侵入、融合、直至消解。随之,他的血脉中如同凭空生出万千冰刃,每一柄冰刃似在流动中突地停驻下来,直到数个闪念之后,他的思维也随之停滞。
不!停滞的是时间。这个结论非同寻常,他可以从其中感悟到自己的道,只是,一切都晚了。
他知道,他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这个想法在他的识海中回荡之时,他察觉自己的魂体已固化成一具冰雕——一个小小的冰原象人,象首人身,玲珑剔透得惹人怜爱。只是,他的神识只能就这么注视着这具冰雕,一动不动。连神识也被冻住了?
“咦——”
一个声音自冰晶魂体的四周响起,原隐的神识无法探查,只能凭借魂身感受着,那声音的来处便在魂身四周,他却不知那人的所在。
“放弃吧,你是我的。种族很奇特,万古的世外天神啊!看看吧!融灵的奇迹就要诞生了!”那声音如同风沙私语,有点焦躁、有些狠厉、还有些疯狂。
就在那声音发出之时,他的神识松动了片刻,立时归了魂体。他再不敢放出哪怕是一道神识,只是在感知着那未知之灵的藏身之处。可令他失望的是,他无从感知。
一抹寒意自魂身之上一泄而下,瞬间便吞没了他。而后,原隐便一无所知。
寒冰洞府之中,原隐的身子一动不动,如同一切从未发生,如同他已陷入空冥之态,唯有毛孔中所溢的汗水结出的冰晶因为温暖而融化亦或脱落。他还活着,但在他昏迷之时,他意识到自己已死。
他活在生死之间。
恍惚之间,他释放出自己的神念,眼前如同一座迷雾重重的深谷,又或者是一处山涧,四周的峭壁之上的从林生得异常突兀,被冰凌所覆,看来恐怖也很神奇。
“这是哪里?”原隐以神念迎向虚空,就如同多么多年身处冰洞之中一样,没有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