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钟宁等了一会,联络器便意料之中地响起来。
“钟宁,有紧急情况。哈曼议员被困在六十三层到六十四层的教堂里,我需要你去把救上来……布里埃尔议员特意让我对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救他上来!”
(一个议员……这么重要?)
钟宁皱了皱眉,拉克或者说布里埃尔显然对他或者拉克隐瞒了些什么,不过这件事既然已经找到他头上帮忙,那么迟早会告诉他原因。况且现在的锡安处处乱成了一锅粥,就算是还有组织和纪律的军队也要优先集结在停机坪准备应急从地表挖进来的机器,根本没时间管居住区的混乱……钟宁这个救世主反而是现在唯一能起点作用的了。
带着稍微有些酸涩的无力感,钟宁纵身一跃,从一百多层直接跳下,没多久就到了六十四层。
因为锡安信教的人极多,不可能有什么宗教活动都到神庙去,那也太麻烦了,所以几乎每隔三四层就会有一座教堂,在环线栈道与天桥连接的岔路口。这些教堂虽然比不上神庙,但内部空间也很大了,三百多平米的样子,几乎是人们日常聚会活动的主要场所。
六十多层这教堂虽然距离黑龙破坏的区域很远,但之前十几座天桥坍塌,大量碎石都砸落到了一百层以下,而这座教堂的门口就被一块很大的钢筋混凝土给挡住了——然而当钟宁试着推了推这块巨石后,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混凝土。
因为实在太重了,钟宁现在的身体素质有常人的四倍,而眼前这块巨石也就两米左右的高度,如果只是混凝土和钢筋,没道理他推不动的。
无奈,他只好再次拿出绯红女皇进行充能后,一剑将这块巨石给劈开来。
“轰!”
红色的光芒和石破天惊的巨响顿时吸引了附近正在逃亡的锡安居民的注意,大多数人一眼就认出了钟宁和他那把标志性的大剑,许多人立刻大声呼喊起来:“救世主!钟宁!救世主大人来了!”
“请救救我们吧!”
“刚才就是救世主摧毁那台机器吗?”
“那么恐怖的机器……也只有救世主才能做到了!”
顿时,原本慌乱离散的人群在一片希冀的眼神中下意识地向钟宁靠拢过来,黑压压的一大片,竟然瞬间就恢复了些许秩序,一些胆子大的人在前排喊道:“救世主大人,机器已经攻入锡安了吗?那条巨龙……它……”
钟宁看着这么多人有些敬畏又带着希冀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说真正的战争远未到来吗?说锡安已经沦陷了吗?说他们……很可能被抛弃掉吗?
很显然,锡安的飞船是有限的,不可能所有人都逃走,况且能不能逃出去还两说呢,连军队都没有什么绝对生还的把握,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只能拿着土制炸药和电击枪躲在神庙里等待战争结束的平凡人……他们是死定了!
这种话无论如何钟宁也说不出口,这些人可是带着看救世主那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啊!自己怎么能说“锡安没救了,祈祷吧,也许死亡是最好的归宿”这种话?!
(可是……要骗他们吗?让他们……在希望中迎接死亡吗?这样也算是仁慈了吗?)
钟宁依然还在迷茫着,下面的人群则等待着钟宁的回答,这时,原本被巨石挡住的教堂门忽然打开了,人群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门内的人身上。
“是哈曼议员!”
哈曼看着人群,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说道:“情况暂时控制住了,机器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我们击退。不过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大家先到神庙去集结吧,只要停机坪上的飞船机甲还没粉碎殆尽,你们就是安全的!”
当了这么多年议员,哈曼的话显然还是有很大说服力的,当下人群也就忽略了钟宁之前的迷茫,反正他们本来也觉得去神庙才是最安全的,此刻得到了议员的证实,又得知人类居然打退了机器的第一波进攻,顿时欢天喜地起来。
“大家有秩序的转移!不要拥挤,你,对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哈曼指了指刚才向钟宁询问的那个人。
“我叫塞班,议员大人。”
“很好,你现在就是他们的临时负责人,你要让大家安全的转移到神庙去,然后再组织别人维持大家转移的秩序。人民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你能为人类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吗?”哈曼大声说道。
“我可以,先生!”塞班有些激动地大声道。
“很好,很快你还会遇到许多像你一样的人,去吧,带着锡安的人民等待胜利的消息吧。”
哈曼说完,用眼神示意了钟宁一下,转身走回了教堂,钟宁看了一眼那个塞班兴奋地向身后的人群大喊着要保持秩序,如何如何快速转移的样子,就跟着哈曼走进了教堂,关上了门。
教堂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第一排的长凳上,梳着长长的辫子,没有回头。
哈曼头也不回地呵呵笑了两声:“当一个救世主很累吧?就像做父母的一样。”
钟宁挠了挠头,含糊道:“还好啦……这里不安全,我们现在就走吧?”
“等一下。”哈曼指了指前面没有回头的女子:“还有几分钟,祷告就做完了。”
“呃……”
钟宁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信教的人的思维模式,他略微有些严肃地说道:“哈曼议员,居住区随时可能面临机器大军的突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把你送到停机坪后,我还要去救其他人,我们需要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哈曼没有回头,脸上仍然挂着平静的笑容,钟宁看他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抓了抓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老头强行带走。不过哈曼议员本人一直就是一个挺慈祥的老者,在议会里对钟宁也是和蔼有加,处于某些尊老爱幼的思想,如果这个老头硬是不走,他还真没什么脾气。
“要不我先去接其他人?”他有些烦闷,自己是来救人的好么?被救的人居然一副爱救不救的样子……真是日了狗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曼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充满干劲,我殚精竭虑地筹划锡安的一切事物,尤其是在当上议员之后……你知道吗,我从母体被解放前见过先知,她曾经告诉我,我将是锡安的守护者。”
“我守护了锡安五十七年。”他有些神色怅然地看着这所教堂的顶棚、墙壁,以及那些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长椅。
“但是你得先活着才能继续守护下去不是么?”钟宁有些无奈。
哈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钟宁,关于……你是救世主这件事?”
“呃……”钟宁愣了一下。一直以来救世主作为他身上的一种光环,更多的是一种神秘、神圣的感觉,虽然知道这些议员们作为人类精英,未必就买救世主这个名头的账,但被哈曼这么平白无奇地问出来,就好像在问“喜欢你的新工作吗”那样……钟宁还是突然有种自己在装逼的时候被某人很淡然地无视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有些颓然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以为我知道,但是现在锡安已经陷落了,即使停机坪还能继续反击机器的下一波进攻,但人类却无法再在锡安生存了……某种程度上,我根本就没拯救得了这里吧?”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是这么想的吧?”哈曼慈祥地笑了笑,看着钟宁,像看着他的孩子:“没人当过救世主,谁也不知道救世主该做些什么。像电影和书本里所说的,好像救世主总可以找到他需要做的事情,而且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就能拯救这个世界。”
“难道不是吗?”钟宁反问道:“不管出于救世主本人的智慧或者判断力,还是被时势所迫,救世主总要做些什么的——比如我现在来救你这件事,也许你可以拯救人类,而我来拯救你,这算不算是我拯救了人类?”
“有意思。”哈曼笑得合不拢嘴,一只手拍着大腿,对钟宁说道:“这就是山前的路,事情发生了,不管之前想没想到,总要去做点什么。我曾经为锡安谋划了五十七年,我们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睡不好觉,有时候天天都被噩梦惊醒,因为整个锡安的生死存亡都系挂在议会这二十六个议员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之前,我们还可以说我们足以为人类历史所铭记,但现在,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像一场梦,一个泡影,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亦步亦趋地跟着机器的脚步。他们进攻,我们就防守,他们撤退,我们就抓紧时间从母体里救人。”
“山前的路不好走啊。”哈曼摇了摇头,拍了拍钟宁的肩膀:“总是等着山前的路,你永远也走不出去这片山,这片谷,知道吗?”
“什么意思?”钟宁被哈曼的一大篇话弄得有点迷糊,茫然地问道。
“锡安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你,钟宁。”哈曼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所有人都在等待山前的那条路,他们在等你,但是你呢?不管什么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别人可以等,你不可以。”
“你的路是找出来的,不是走到山前等出来的。”
“你用不着拯救任何人,你不是医生和首相,你无须考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做你想做的事,带着人们去你想去的地方。你的意志就是人类的意志,你的向往就是族群的向往,你的精神就是所有人共同的信仰。”哈曼的话渐渐激昂起来,到最后已经几乎是喊出来的。他重重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这才是救世主该做的事情。”
钟宁似乎觉得整个头皮都发麻了一下,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立刻就涌现出一个想法:带着他能带上的所有人,冲出这里!
不是锡安,而是这里,这个第二母体!不管他将要遇到什么,不管这些人们出不出的去,那是他现在唯一的路,也是他坚定要去走的路,并且,带着曾信仰他的、乞求他的、爱慕他的那些人类。
他不是来这里拯救人类的,他也没有那个实力,他只是给这里的人带来一个有别于计算程式结束,一切内存释放,所有的过去都化为虚无的结局——一个拥有开始和未来的结局。
原来这才是救世主么?难怪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轮回小队从来不是拯救别人的,或许有人可以抱着圣母情怀,同情和拯救所有人,但那不是他,他既没有那个能力,也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性格。他依然想做一个救世主,仅仅是因为这个光环——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被人信仰的感觉,引领道路的感觉,披荆斩棘的感觉——
这才是他想要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