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跌跌撞撞的来到了陶府,他迷蒙着双眼,一个没留神儿,踢到了一步台阶,顿时扑倒在地。
他的整个身体妥妥贴贴的趴在了地上,扑得有点惨。兴许早已经痛得麻木,他已不知疼痛是个什么滋味儿,所以他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趴在地上,半晌之后,他的双手才缓缓的撑着地面弓起了身。他微抬起头正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一双绣花鞋来到他的眼前,就在三四步远的地方。
鞋子的主人明明就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她远在天涯。
那双鞋子很熟悉,曾经踩着湖边几棵杂草威胁他必须将人救上岸来,如此她才会准他爬上岸来。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唔,好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可他为何却记得这么清晰?仿似不过才在昨晚发生。连鞋面上的花样,他都记得很清楚,那里绣着的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昨天。
他再努力仰起头来,那张熟悉的芙蓉面就这么毫无阻隔的钻进了他的眼中。
他定定的仰头看着她,好似当初仰头看着栗子树上的她。
他忘了两人是如何开始的,也忘了是如何结束的。
桃花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他。
她记得的他和她的过往,只有巴拉巴拉他不耐烦对待她的日常。然而,很温馨……温馨得令她心中有块地方塌陷了下去。
桃花不知道该如何去收拾眼前这一幕残局。
她和他并没有山盟海誓,她已经和他说过结束,而他也已经托程补之对她说过结束。所以,她不应该再去与他发生纠缠,纠缠一般连着的是“不清”二字。
纠缠不清的感情,不是一段合适的爱恋。因为没到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的爱恋意味着一心一意。既然一心一意了,就不会说是纠缠不清,夹缠不清。
她曾对自己说并没有爱他爱到不能自拔,可为何如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副难以名状的模样时,那样蛮横又浑身痞气的男人变成了今日这副狼狈模样时,她心里也不好受了起来?
结束的话早已轻易说出口,今日再见面,她只觉己身也有些狼狈。第一反应就是,干脆迅速逃离了现场。
孟浩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呆呆的看着那已经关上的陶家府门。
他和她,今生就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孟浩然又去找了程锦,他说:“你给杜康再递个消息,就说,就说我要是回不来了,让他将我家里的那十几口箱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变卖了,折成银子,等到桃花成亲那天,就给她送份大大的贺礼过去。”
“……你回不来,难道我就回不来了吗?”
“你回来了,也不准你去!”
“为何?”
“你要是看见了她的夫君,一定会在给我烧纸钱的时候,啰嗦给我听。我听了,在地府里也难受。杜康那是个没心没肺的,他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们喝个酒,我心里好多苦水想倒给他都没辙。”
程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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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书瞧着桃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很少笑了,他的眼神就变得深沉,像大海一般沉得不可捉摸。
那深沉的大海里有挣扎、有决绝、有隐隐的痛苦……总之,是交错复杂的情绪。当大海暗潮汹涌过后,他又恢复了平常那般众人熟悉的模样,好似碧波晴天的平静海面。
他说:“桃花,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桃花抬头看过去,笑道:“青书,你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想要告诉我喽。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事情?说吧,弯酸男。”
韩青书一脸无奈,郁闷的说道:“桃花,你能不能不要将我好容易严肃起来的面孔撕碎?”
“你也知道你的本来面目乃是吊儿郎当?啧啧啧,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韩青书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这才缓缓说道:“浩然今日就要带领五万大军往南疆去了。生死咱暂且不管,可是他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年,你就不去送送他吗?”
桃花面色一僵,赶紧低下了头去,假装整理书桌上的课本。
韩青书又道:“战场上,本来生生死死,平常得很。可是,对于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面对成千上万的死亡,又整日看到,他的心志必定会经历一番残酷的折磨。他将会变得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也许,用行尸走肉形容也不为过。”
“若这人又带着失望和遗憾离开,再见到死亡,可能努力活下来,并平平安安、四肢健全的回来,这样的想法怕是较难实现了。因为他那时必定会觉得,死不过是平常,回不回得来,根本就不重要了。”
“通俗的讲,他没有盼头,就觉得死也无所谓。”
“我这么说,你怎么看?”
桃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韩青书走过去,凝视着已经有些慌乱不安的她,轻轻的说道:“桃花,女人总归都是要嫁人的,何不就找个喜欢自己的。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你说过的话,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噢,你似乎还说过,最圆满不过的就是,同时,找到的那人也是自己也喜欢的。对的,两情相悦,岂不更美?看天,天蓝蓝;看水,水悠悠。”
桃花顿时笑了:“青书,你真不该当这什么劳什子的教书先生。”
韩青书也笑:“哦?那我该做什么?”
“唔,我们那儿有个职业,叫做:知心哥哥。”
韩青书:“……”
韩青书只觉自己已经被桃花一言封喉,死得不要不要的了。
她其实可以不需要手持珠光宝气的桃花神剑,更无需选择在月色下对决,就能战胜了他这个绝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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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头,程锦和孟浩然并辔而行,两人正在低声商议军务。
官道两边挤满了送行的人群。
程锦眼尖,看见了正在往里使劲儿挤的桃花,韩青书竟然也来了。
程锦眼中隐有激动,桃花一定是来为他们送行的,他立即高喊了一声:“桃花!”同时,他策马就奔了过去。
拥挤的人群看见一个身穿铠甲的俊朗男子骑马过来,猜想多半是个品阶不低的将帅,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也停止了互相推挤。如此,正好为桃花和韩青书两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众目睽睽之下,桃花有点尴尬。她暗自瞥了一眼孟浩然,看这一眼之后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立马转开了眼睛,对程锦也大喊了一声:“补之。”
孟浩然见桃花只与程锦两人说话,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他便一夹马肚子,又使劲儿甩了一鞭子,瞬间就奔出了老远。
桃花眼见孟浩然的背影远去,蓦地醒悟过来:我这是来做什么?如今还有什么好矜持的?这个时候矜持,那你干嘛还要来?
于是,她便急忙大喊了一声:“孟二狗!”
孟浩然顿时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他转身狠狠的瞪着桃花,手中缰绳跟着使劲儿一拉,直拉得奔驰的骏马仰天长嘶,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儿,这才刹住了四蹄。
臭婆娘,你到底想怎样?!
你这个时候来膈应我,是想老子就此埋骨沙场吗?!
……
在孟浩然的无限怨念中,桃花向孟浩然走去。
哎,路程好像有点远。
这孟二狗是要急着去赴死吗?我才与补之说了两个字,他就跑了这么远了。
桃花只得拎起衣裙下摆,以便能将步子迈得更大点。
众目睽睽之下,她顶着如芒在背的无数目光,有点没有形象的走向孟浩然。
孟浩然僵立在马背上,又开启了脑补模式,不一会儿他脑袋中就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她这是要干什么?谁知道,这女人经常发疯。
她是来给我送行的?不可能!你看,今天的太阳仍是从东边出来的!
她肯定是要我再也莫回来了,她怕我回去之后再去烦她?极有可能啊,浩然兄。
……
可是,为何他的手忍不住扯动缰绳调转马头,他的双腿也忍不住夹了一下那马肚子?
唔,为何这死马要向她走去,难道这马也被她迷惑了?她何时向杜康学了熬制**汤的?
等等,她竟然去找杜康那个小白脸儿!
……
桃花见孟浩然往回骑,她就站着不动了。
走了这么长一截路,淑女觉得嘿门累。
孟浩然见桃花停下了脚步,心中焦急,便驱动胯-下骏马小跑了起来,他心道:他只是想跑过去对她说,你干嘛要叫我孟二狗?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叫我孟二狗,要叫我孟浩然!
孟浩然骑着骏马终于奔回到桃花面前,但是那马却并没有直接停下来,而是绕着桃花转了两圈儿,仿似一只哺乳类雄性动物在撒尿圈地盘儿。
孟浩然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桃花,迟迟不语。
桃花仰起明媚的笑脸,也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
此刻的孟浩然,浓浓的一字眉下,他一脸严肃。
桃花暗自赞了一句:这表情好正点!
幸好他没有露出她初次认识他时,笑得满脸猥琐的模样。
一个男人可以长得不帅,但是若他气质好,形象上同样加分不少。
桃花是第一次见孟浩然穿得这么英武。他人本身猿臂蜂腰,此刻一身银色盔甲大小合适,又很妥帖的包裹在他身上,竟然还颇为人模狗样。
桃花竟然看得脸色微红,她低下头来自嘲的笑了笑。再抬头时,就同样一脸的正经严肃,她说:“你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孟浩然顿时气极:“你有话干嘛不现在说?!”
难道她要他想着她到底要说什么这个问题每晚都睡不着觉吗?可恶的婆娘!
桃花仰起下巴:“你要是回不来,那就别想着再听那些话了。”
孟浩然一怔,许久之后,他脸现狂喜,眼睛不可抑制的弯成了新月状,连一字眉都不住的扭动,嘴角也包不住的想要裂开。
他赶忙看向它处,半晌,他娇羞的轻声回道:“我会平安回来的。”
桃花抿唇:“嗯,我等你……”
孟浩然听到这话,终于裂开了嘴巴,无声的笑得畅快。
桃花一看,这家伙的牙齿竟然还挺白,白得耀眼、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