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师之中似乎开展了一项比赛,比一比谁能把“高三必须抓紧学习”说得更有新意更有感染力。
“个人爱好都先放一放,多记几个公式,多做几道数学题,等上大学你们有的是时间。”数学老师如是说。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鹿西蹦正在书堆后酣睡。昨晚缪斯女神降临,她画了一整夜,没有睡觉直接来上课。张飙看她两眼满布血丝,在她耳边唱了摇篮曲,等她闭上眼睛,便拿她的书本给她记笔记。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卧倒一片,但不乏精力旺盛者说笑打闹。张飙观察着鹿西蹦的表情,看到她微微皱了眉,举起手拢住她耳朵,鹿西蹦的眉头舒展开。
这么舒爽地睡了一上午,鹿西蹦的精神才恢复过来,下午听课格外专注,但是一下晚自习,她又蔫掉了。
“哎,”张飙扶了她一把,“走路当心。”
鹿西蹦打个哈欠,尾音听上去好像叹气:“神将我的眼珠替换为玻璃,以惩罚我上午不听讲。我看不到路啊……”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夏半月笑问:“要是你不小心摔一跤,会不会原地就寝了?”
鹿西蹦缓慢地点了两下脑袋:“嗯……”
张飙朝她伸出一只胳膊:“喏,给你拐杖。”
鹿西蹦呆了下,双手握住她的手腕,被牵引着前行。
学校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忽闪忽闪的,走过那盏灯时,鹿西蹦道:“现在的拐杖都这么智能了,还会绕过坑呢?”
张飙笑道:“那你当我是导盲犬好了。”
鹿西蹦:“对导盲犬三狗子的出色工作提出表扬!”
张飙:“谢谢主人蹦,回去记得给我一根骨头。”
鹿西蹦:“没问题。”
回到宿舍,鹿西蹦忍着困意抽了张纸片,几笔画出一根栩栩如生的骨头,捏到张飙嘴边说:“啊——”
张飙张开嘴,抿住纸片一角,拍了拍她的腰催她爬上床去。将她哄睡之后,张飙从抽屉拿出一个新日记本,在第二页写上日期,把纸片夹在那里。
第二天没等张飙叫她起床,鹿西蹦自己先醒来了。她趴在栏杆边朝下边一望,嘿,张飙还在睡!
鹿西蹦蹑手蹑脚爬下来,小心翼翼搬过椅子坐在床前,把画板放在腿上。今天画……鹿西蹦望着张飙的脸庞,铅笔支着下巴想了想。今天画她的眉毛。
张飙醒的时候,鹿西蹦正在卫生间刷牙。
“睡饱了?”张飙扶着头顶的门框,欣赏她垂到腰际的柔软长发。
“昂,”鹿西蹦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不阴不晴的天气真是让人不开心。”
张飙:“什么?”
鹿西蹦含混地重复:“天气让人不开心。”
张飙:“什么?”
鹿西蹦吐掉白沫,漱了漱口,把口杯重重在水池边一磕:“我说!我不开心!”
张飙:“哦。为什么不开心啊?”
鹿西蹦气道:“因为你太笨了,笨出银河系了!”
张飙一脸无辜。听见许约在叫夏半月起床,时间宝贵,张飙到阳台上洗漱。
从阳台回来,张飙走到鹿西蹦身后,弯腰贴近她。坐在椅子上的鹿西蹦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张飙的下巴……然后是嘴唇……擦乳液的手越来越慢,开始在同一个位置打圈圈。
张飙拿到梳子,直起身,为她梳头发。
鹿西蹦松了口气,继续擦脸。
“对了三狗,我昨天给你画的骨头,上面忘了画肉。”
“真把我当成狗啊?”
鹿西蹦说:“你是萨摩!”
张飙笑道:“那你是什么?”
鹿西蹦想了想:“我……我是一只羊。”
路过的夏半月:“咩。”
鹿西蹦:“我说我是。”
跟着路过的许约:“她在和你打招呼。”
鹿西蹦:“……咩好。我觉得半月像一只荷兰猪。”
夏半月:“猪?”
鹿西蹦解释:“就是豚鼠,天竺鼠。肥嫩嫩的,软乎乎的,超级可爱。”
许约对她使用的这三个形容词略有不满。
夏半月感兴趣道:“那许约是什么?”
鹿西蹦想了好一会儿,说:“机器人吧。一遍闹钟能起床。”
许约:“张飙也能。”
鹿西蹦:“她是因为睡眠浅,你是自制力太强。”
许约:“谢谢。”
……明明没有夸她的意思。鹿西蹦耸肩,偏头对张飙道:“你上瘾了呀?再梳我头发要掉光了。”
张飙笑笑,放下梳子道:“我想到了,你早上是说,不阴不晴的天气真是让人不开心,对不对?”
鹿西蹦站起来,转身笑得十分灿烂:“你好聪明呀,想要什么奖励?”
张飙道:“我没有想要的——不,明天让我给你梳头发吧。”
鹿西蹦扬下巴:“准了。”
这样不阴不晴的天气持续了很久,直到被一场寒冷的秋雨打断。
雨过天晴的周末,张飙出门买了两袋水果回来,鹿西蹦还保持着她出门时的姿势专注画画,张飙算算时间,她已经近两个小时没有休息,便敲敲桌面道:“屁股。”
“嗯?”鹿西蹦没动。
张飙:“请抬一下尊臀。”
鹿西蹦抬头盯着面前的墙壁,思考了一会儿,手肘撑着桌子,屁股抬离椅子。
张飙塞了一个厚厚的坐垫进去:“坐下吧。你都画傻了,休息下,傻子蹦。”
鹿西蹦坐下后又愣了几秒钟,才扭头去瞧蹲下绑坐垫系带的张飙,继而看到她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
“你去买水果了。下次叫我一起。你买的好丑哦。”
“好啊。”张飙将系带绑成蝴蝶结,起身问,“还买了糖葫芦球和板栗,吃吗?”
鹿西蹦回答:“球。”
张飙从塑料袋里取出纸袋,鹿西蹦拿出一颗,咬一点糖霜在嘴里慢慢融化,甜里有点酸,这样的味道最让人心动。
鹿西蹦纠正:“明明叫冰糖雪球。”
“好,我记住了。”张飙倚着桌沿剥板栗,“你这次月考掉了几名。”
鹿西蹦说:“过了誓师大会,我就停一阵子不画了。”
张飙点了下头。
十一月的一个清冷的周一早晨,高考两百天誓师大会于操场举行。马三思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带领全校学生宣誓。为什么不是许约?因为许约做不到像他那样慷慨激昂地讲话。但马三思分明是个面瘫来着,令人费解。
誓师大会之后又有主题班会,要求每位同学写出自己的目标学校,汇总成表格贴在教室前面的墙上。
安宁市面积广,人口多,经济好,学校自然也多。一本院校如安宁大学,安宁理工,安宁财经,安宁师范等,是班里多数人的选择。这个选择单指填写目标时——因为有的人心里藏着一所学校,但不好意思将它写出来。
看到许约写了安宁大学,很多人怀疑她也没有写真实想法,既然叫做目标,那么它应当是高出当下能力范围的,而许约就……
看到夏半月写了安宁财经,同学们纷纷对她进行了友好的鼓励,只要努力再进步一点,这个目标就很有可能达成。
不过事实与众人的想法正好相反——许约和夏半月的目标,都是安宁大学。夏半月不在意目标过高写出来被人嘲笑,不过许约在意,于是夏半月填了财经。
鹿西蹦说到做到,过了誓师大会就停了笔,只是偶尔在早晨比张飙先起时,会悄悄画一小幅素描。
说来也奇怪,张飙竟然没有一次突然醒来过。
一天比一天亮得晚,一天比一天暗得早。有天鹿西蹦趴在栏杆上探头朝下望,却看不清楚张飙的脸时,心里蓦地涌上一股遗憾。她发了发呆,露在外面的肩膀感到有些凉,便轻轻躺回被子,闭上眼睛,等张飙叫她起床。
鹿西蹦装睡的功力从小练起,早已炉火纯青,任它地动山摇天塌海啸,只要她在装睡,她就能睡得像昏厥了一样。
但是这样一个鹿西蹦,没能顶过那长久的温柔的注视。
鹿西蹦睁开眼睛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张飙惊愕的表情至少维持了三秒,然后笑了笑,答道:“好像长了一厘米。”
鹿西蹦右手伸出被子,用拇指捏着中指,在张飙脑袋上弹了一下:“别长了。”
张飙点头说:“我尽量。”
等两人一个去卫生间一个去阳台,许约从床上爬下来,发现夏半月也已经醒了。
夏半月小声问:“阿约,你觉不觉得西蹦和张飙……”
“嗯。”许约简单而肯定地给出回答,来到床边,弯腰想要亲她。
夏半月两手揪住被沿,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瓮声瓮气道:“我还没洗脸呢。”
许约笑了一声,双手压住被子,低下头。夏半月闭眼,感觉到许约的嘴唇在自己的眉心停留了一秒,半秒后有一缕头发滑落在自己的脸颊,然后嘴唇和头发一同离开了。
夏半月睁开眼,黑亮的瞳仁盯着许约看,眼神依然清澈,许约却从其中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不同。
许约摸了下她的头顶,轻声说:“不要急,慢慢长大,我的阿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