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遇见真爱,生下我就走了。”张飙说。
她竟然能神态轻松地诉说这件事?甚至“母亲”两个字的语调也同往常一样平和?鹿西蹦莫名生气,皱眉问:“你不怨她?”
张飙不在意地笑笑:“她对于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但是她能对自己负责,也挺好的。我家帅爹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幸福,这是她的选择,我们不应该勉强她留下。”
鹿西蹦无法认可这个观点,太奇怪了,既然组建了家庭,就必须为家庭负责。她怎么能没有一点怨恨?
张飙问:“你很生气?”
鹿西蹦道:“我也是单亲,那个人有外遇,我八岁的时候妈妈和他离婚了。”
张飙点头:“哦。”
就只有一声“哦”?鹿西蹦愤慨:“背叛感情的人都不值得被原谅!”
“不要这么冲动。如果你愿意,可以听一听我的看法。”
“你说。”
“感情的发生和维持没有任何保障,不完全出于自愿。可能一转眼你就不再爱这个人,当你发现的时候,连你自己也觉得恐慌。但是已经消失的东西又何必假装它还存在,你说呢?”
鹿西蹦蓦地想起蔡纯,点了下头。
“我不清楚我母亲所说的真爱是怎样的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对那个人的爱,足以让她决心离开我们。挽留她的理由是什么?为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还是为了帅爹,为了我?我觉得那不是完整。单亲家庭不等于破碎的家庭,我和我家帅爹一起生活,我们俩都觉得很好,不缺什么。”
鹿西蹦摇头:“不管你怎么说,出轨和背叛,不能原谅。”
张飙还想说什么,但念及她们的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便中断了谈话:“我尊重你的看法。”
关于家庭,如果有人问起,张飙就直说父母离婚。这么详细地解释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她倒有点想念她家帅爹了。
隔两周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张隋站在开放式厨房,宽肩长腿倒三角,系着紫色小蘑菇围裙,背对她不知道在炸什么,张飙走过去说:“帅爹,我回来了。”
“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吼!哟么哟么……”张隋回头看见她,“三狗,夜宵走一个?”
“行啊。”张飙往锅里看了眼,“你炸带鱼?过年还早。”
“就一条带鱼。冰箱有凉菜你拿出来。”
张飙拉开冰箱门说:“心情这么好,今天约会了?”
“哈!今天我俩双双逃班,去坐摩天轮了。”张隋又唱起了真呀真高兴。
张飙开玩笑道:“戴阿姨要吃醋了。”
“小戴那不叫吃醋,叫嫉妒,我对小戴可是清清白白纯纯净净。哎,三狗,你想不想见见她,我手机里有我俩的自拍你去翻翻看。”
“我不着急。你们现在是进入热恋期了?”
“我找到了初恋的感觉!想当年十一岁的我……”
“等等,十一?”
“你帅爹的魅力有什么好质疑的?你都十七了桃花怎么还不开?你说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有进展吗?”
“一恋爱就变得这么婆妈,别八卦,我一心学习。”
张隋炸完带鱼,装在盘子里端到饭桌上,敲敲桌子:“骗谁呢?无缘无故你打电话跟我提好几次,我告诉你,恋爱中的男人心思尤其敏感,快快从实招来。”
张飙悠哉悠哉吃着一片莲藕,就是不说话。
张隋坐下来:“我想想你都夸她什么……”
“说好了私生活互不干涉,你只管好好恋爱就行了。”
“这是一个父亲对亲爱的女儿的热切关心,你应该认真体会这无微不至的父爱。”
张飙吐出一排鱼刺:“没进展。我没有喜欢她。”
“想不想给她梳头发?”
张飙瞟他一眼。
“被我说中了,哈哈父女连心,我也总这么想。今天我们吻别的时候……”
“打住。”张飙竖起筷子,“我对一个老男人的恋爱细节不感兴趣。我吃好了,你快点我洗碗。”
“你回房吧,今天高兴,我洗。”
“随您意喽。”张飙回到房间,洗了澡躺在床上。宿舍的床太小,舒展不开,还是家里二乘二的大床舒服,躺成“十”字两腿伸直也不担心踢到栏杆。还可以用两条腿摆出数字“4”,摆出字母“P”,张开成直角也可以,竖起来蹬自行车也可以。
张飙蹬了两圈,突然停住,放下一条腿,另一条腿伸直,绷直脚尖。
碰不到床板。
忽然就没了兴致,她拉开被子老老实实睡下,双手枕在脑后。
鹿西蹦的头发……帅爹没说错,她挺想给鹿西蹦梳头发——遗传自帅爹的长发情结,呃,还有梳头发情结。鹿西蹦的头发黑亮柔顺,垂到腰间似一块缎子。她的头发就和她帅爹一样,蓬松松,不是纯正的黑,光线恰好的时候看,会泛一点灰色。
圆圆的眼睛巴掌脸,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像摇篮里的小婴儿。
那就成巨婴了。张飙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闭上眼睛。
张隋星期天下午出去约会,家里没人,张飙干脆提早回了学校。本以为她是最早的,没想到正要开门时,门却开了。
张飙收起钥匙问:“要出去?”
鹿西蹦有些惊喜:“去买水果,一起吗?”
“行啊,我把包放下。”
鹿西蹦站在门口望着她,哟这挺直的鼻梁,哟这笔直的长腿,哟这手手手!天啊,多么美。
“发呆呢?”张飙笑着关上门。
哟这微笑的嘴角,鹿西蹦眨下眼睛:“走吧。”
这个时间水果店一个顾客都没有,在她们进去之前。神神叨叨的老板跟过来:“美女们想买什么水果?我们有朴实善良的苹果姐姐,热情丰满的西瓜姐姐,娇艳欲滴的草莓妹妹,青涩半熟的芒果妹妹。”
鹿西蹦:“都是女水果?”
老板凑近她们,眯着眼嘿嘿笑:“香蕉是男的。”
张飙:“……”
鹿西蹦:“……”
这时马三思走进店里说:“拿根香蕉给我。”
老板不客气道:“有手有脚,自己去拿!”
马三思走到香蕉台子,从一把香蕉的正中间掰下来一根,直接剥开吃。老板一看那小孩换门牙似的香蕉串,怒道:“你就不能从边上掰?”
马三思面无表情:“你敢吼我,你完了,我告诉妈。”
“告告告!谁怕你!”老板气咻咻地拎着弯刀,把那串香蕉从中间割成两半。
“你们也在啊。”马三思推了下眼镜,“吃香蕉吗,请你们。”
鹿西蹦尴尬地笑:“不了。”
老板问:“你同学?”
马三思对她们介绍道:“我哥,马三省。”
张飙:“吾日三省吾身?”
马三思:“对。”
张飙走到鹿西蹦身旁,瞧着她袋子里的一只芒果,表皮上没有一个斑点:“买好了?”
“好了。”鹿西蹦很满意,“我这个好吃吗?”
“还不错。”
鹿西蹦:“老板,结账。”
马三省问:“有五块钱没?”
张飙掏了下口袋:“有。”
“搁下走吧。”
张飙没有推辞,马三省一看就是爽快的人,推辞反而显得假,她放下钱道:“谢谢。”
回到宿舍时夏半月和许约还没有来,这两个家住得近的每次返校都得九点多,在家里吃完夜宵才过来。张飙买了一袋苹果和一袋草莓,拿到卫生间的水池去洗了一盘,端出来放在桌上。
鹿西蹦坐在椅子上沉思,张飙没有打扰她,拎了垃圾桶放在身前,拿一只苹果削皮。鹿西蹦在宿舍里备了一整套绘画工具,有心情时就画一幅,闲时她也会在本子上画画小漫画。通常沉思,表明她有了新点子,或许等会儿就开始画了。
“停!”鹿西蹦突然喊,把张飙吓了一跳。
“对不起啊,差点割到你的手。”鹿西蹦满怀歉意,捏着一长条的苹果皮说,“但是看它太漂亮了,真舍不得让它这么掉进垃圾桶。”
“……”张飙把最后一点连在苹果上的皮削掉,举起光溜溜的苹果观察,然后补了几刀,说,“那这个苹果呢?圆不圆?”
鹿西蹦丢掉苹果皮:“圆!完美!”
张飙递给她:“吃吧,甜的。”
“你爸爸是不是全能超人?你怎么什么都会。”鹿西蹦咬了口苹果,“好甜。”
“他啊,算是全能吧,弹吉他、挑水果、修家具、做饭、画设计图……还有很多他都教过我。”
“哇……”鹿西蹦啃几口苹果,“那你算个小全能超人。”
张飙笑了笑:“普通人,会的多一点而已。”
“我就什么都不会。”
“术业有专攻。”
“我要成为漫画家,”鹿西蹦忽然说。
张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会的。”
鹿西蹦暗示道:“再吃一个苹果我就开始画画。”
“等着。”张飙从盘子里挑出一个。
“皮不要断。”
“好。”
鹿西蹦盯着苹果皮,一圈一圈,宽度均匀,实在是漂亮。
这双手,也实在是漂亮。
吃完苹果,鹿西蹦便伏案开始画,她打算画一个发生在水果店里的长故事,关于水果姐妹们。从笔尖碰到纸面的一刹那,她仿佛老僧入定,头再也没抬过。日光灯亮,日光灯灭,台灯亮,她全然不知。
一只手捉住了笔,鹿西蹦才回过神,转头看到夏半月和许约都睡了。
张飙:“十一点了,休息一下吧。”
“你怎么还不睡?”
“等着唱歌。”
鹿西蹦咬咬嘴唇:“我还要一个小时左右,你先睡吧。”
张飙点了下头,走向床铺。
鹿西蹦低头继续画。
比预计的快一些,十一点四十,鹿西蹦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简单洗了个澡。
出来还不到十二点,鹿西蹦一脚踩上爬梯,顿了顿,又下来。她悄悄打开台灯,搬椅子坐在张飙床前,画板放在腿上,画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铅笔在画纸上快速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呼吸声一同衬托夜晚的寂静。
一只手很快画完,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画张飙的头?这颗头也很美呢。
正犹豫间,张飙的床头突然亮起光,鹿西蹦一惊,随即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她连忙摘下画纸卷起来藏进抽屉,张飙睡眠浅,肯定马上就会醒。不过这么晚了,谁打电话吗?
张飙摸到手机,关掉闹铃,坐起来看向椅子上的鹿西蹦:“没画完吗?”
“画完了。”鹿西蹦心跳还没平复,吁了口气,转身回答道。
“洗过澡了?”张飙注意到她的睡衣,“快爬上去吧,给你唱歌。”
鹿西蹦才反应过来:“你定了闹钟?”
“怕你睡不着。”
鹿西蹦咬住下唇,慢慢爬到上铺躺好。
张飙站在床头哼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换歌了?”
“嗯。”张飙接着唱道,“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
“怎么不摇呢?”
张飙伸手穿过上铺床沿的栏杆,隔着被子轻轻摇晃她:“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快快安睡,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张飙望了一眼,长发的姑娘已经睡着了。
“这么快,”她笑了下,躺回被子,唱完最后一段,“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睡醒,妈妈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