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师母!”黄巧娥从几乎是从跳板上滑下来的,一落到冰面就兴冲冲地向方涛和黄巧娥挥手。然后就是小心翼翼地踩着冰面到了方涛和前田桃面前。“师傅师母,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师弟啊?”黄巧娥眼睛一眯,笑问道。
方涛哼哼了两下道:“你跑的这么小心干嘛?我还指望看你摔两个跟头呢……”
前田桃却伸手理了理黄巧娥的皮裘,轻笑道:“咱别理他,这家伙从来就没个正经。倒是你都有两年没肯见咱们一面,这会儿舍得回来了?”
黄巧娥先是笑了笑,随后脸色微微一黯:“他……大婚了。”
前田桃不在意地笑笑:“那小子现在还不适合你。除非他遭点儿难,知道人这一辈子活得有多艰难才行。放心,日子久了自然有你的份儿。”
黄巧娥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前田桃。前田桃不再继续话题,而是拉着黄巧娥的手问道:“你这一趟怎么带了这么多船来了?”说罢,朝冰层外正在卸货下人的商船指了一下。黄巧娥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哦,他们是漕帮的人。”
“漕帮?”方涛和前田桃对视一眼,目光中都觉得对方大感意外。
“嗯,山东又闹白莲教了,李自成也在对北直隶用兵,整个漕运都断了,”黄巧娥道,“漕帮上下那些大佬们还过得去,外围的船总船把头就混不下去了,山东段和山东以北的河道几乎瘫痪。漕帮的大当家也没了办法,从万里三十年之后运河就经常淤塞,弄的漕帮那点家底掏得快差不多了,所以漕帮到了这地步只能给了遣散银子让混不下去的船总带手下自谋出路。听手下人说永定段的船总高天海跟师傅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徒弟就自作主张跟他联系,这不……”
方涛再抬头看时,大批青壮汉子已经从船上登上冰面,人人都是裹着厚厚的破袄子,瑟缩在一起朝这边张望。为首的高天海看到方涛朝这边看,赶紧朝这边走过来脚下打了两个滑,高天海勉强稳住没有摔倒,硬是保持速度不变跑到了方涛面前。见面之后高天海先是拱拱手,随后又觉得不对,俯身下拜道:“高天海拜见方将……”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方涛没等对方跪下连忙一把扶住道,“在下军中不兴跪拜礼。高兄能来,实在是让在下惊喜异常!”
高天海脸上闪过一抹愧色,连声道:“惭愧惭愧!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且不忙!”方涛止住了高天海的话头,对前田桃道,“宝妹,你去后勤船上调集一批棉衣和羊皮袄子过来给新到的兄弟们御寒;巧娥,你去准备一些热汤饭……还有烧酒,给兄弟们暖暖身子。”这本来就是方涛处事的规矩,前田桃和黄巧娥同时答应,点点头各自准备去了。
高天海知道方涛这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不禁感激道:“多谢将军!”
方涛也不点破,话中有话地微笑道:“客气客气,远来是客,高兄千里投奔,在下若不尽地主之谊,实在说不过去。劣徒说起闯贼东进之后山东又闹了白莲,漕运一断,高兄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高天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话长,万历年的时候在下还是刚出道,那时候漕帮的营生好得不得了,但凡能出把力的都能赚上一笔。自打天启五年以后,这河道一天比一天淤塞,又是闹灾又是闹匪,跑十趟船到有八趟是亏的……手下的兄弟原本倒也不多,可大灾不断,兄弟们也有亲友,人家来投奔总不能回了人家,这人越养越多,能做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少,这日子实在是……今年倒好,什么事儿都赶在一块儿来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当家的也是撑不下去了……”
方涛坦荡地说道:“高兄这次带来多少人?”
高天海再次赧然:“除了本段的兄弟,还有一些家眷。山东段、徐州段、扬州段也有不少弟兄得了消息之后来投奔……”说道这里,高天海又拍拍胸脯道:“将军放心,在下带来的人没一个吃闲饭的!”
方涛用力地拍了拍高天海的肩膀道:“咱不在乎这个,都是青壮,上好的年纪,学什么学不会?都是河道出身,在海上学操帆掌舵总比从来没出过海的新手要强吧?至于家眷,我方家别的不多,织机足够,只要能干活儿的都分一张织机,可以选择拿月钱也可以选择自己单干,有孩子的先包念书,然后介绍个大匠做学徒工,想出军粮的更欢迎;老人家干不动活儿的方家负责养老送终,不用你们操半点心……”
“高天海拜见东家!”方涛的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待遇之优厚已经完全出乎高天海的预料,没什么犹豫的,高天海直接单膝跪地朝方涛行礼。
方涛微笑着扶起高天海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了。这极寒之地解冻的日子总要到来年四月之后,这段时间方某自会安排人手训练高兄麾下兄弟练习海上操帆,你看……”方涛朝正在改装的战舰一指,继续道:“等训练成军了,这些新舰就是你们的!明年一解冻咱们就南下,到南洋跟妖魔决战!”
高天海看着如小山一般巍峨的战舰,表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前田桃和黄巧娥指挥着兵丁从补给船上一箱接着一箱地往下搬运、分发各种物资。随船而来的漕帮帮众和家眷们看到崭新的棉衣和滚热的汤饭时,几乎人人都是嚎啕大哭。
“他们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黄巧娥幽幽道,“虽然是靠水吃水,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只能靠喝水当饱。我们从运河沿河南下的时候,那么多船丁全都比柴火还瘦;他们的孩子脑袋大,身子是剩下骨头;就算是这样,有时候饿死了人半夜里还会被人偷偷刨出来充饥……狗啃惯了人肉,看活人的时候眼珠子都发绿……这世上,也只有师傅和师娘能对他们这么好了……”
前田桃看了黄巧娥一眼:“丫头,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吧?我记得你每次出手从来不留余地,为了你师傅连……良心都不顾的,怎么这一回……”
“我爷爷以前就是河工,”黄巧娥道,“我家世代都是青州段的河工……回来的时候我根据爷爷的口述和自己的回忆,找到了老家的村子……那里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逃荒的,饿死的,被官差逼死的,拉纤累死的……还有半死不活就被野狗咬死的吃掉的……”
“是这样……”前田桃知道这算是“物伤其类”。
“师傅救了我一命……师娘,前年的时候我来了第一次月事,当时我着急啊,没敢跟任何人说,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那时候我就在想,这辈子没法报师傅师娘的恩了,只能下辈子再报……后来自己翻医书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黄巧娥淡淡地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女人了……当时我就发誓,哪怕师傅要看上我要我做小老婆我都愿意……”
“瞎说吧!”前田桃翻了个白眼道,“你不要你的太子爷了?”
黄巧娥嘴巴一咧,笑嘻嘻道:“就是知道师傅不会这么想我才敢这么说的嘛!那个家伙明明喜欢我,就是不敢直说,父母安排了一场婚事,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从来没见过这么懦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将来要做大元帅呢,就他?软包子一个!”
前田桃取笑道:“这么说你已经看不上他了?这好办了,海军士官学校里头刚毕业一批才俊,品貌家世不错的年轻人可不少,不如我做主给你保个媒……”
“师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鸡婆了?”黄巧娥脸顿时通红,“谁要急着嫁了?”
前田桃敛住笑容问道:“还在等他吧?”
黄巧娥垂首不语。
前田桃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缓慢而有力:“此刻……李自成应该已经决定称帝了吧?皇太极应该已经死了吧?是你东的手还是多尔衮动的手?北直隶的地形、兵力布防图你也应该都画给李岩了吧?”
黄巧娥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前田桃:“师娘,你是怎么……师傅他……难道你们……”
“丫头,你别忘了师娘是成祖皇帝的座下弟子,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算不出来,我怎么还好意思当你的师娘!”前田桃道,“一直以来你都不服,觉着凭什么自己就不能嫁给太子?想来想去,门当户对嘛!你想要称心如意,只能让他做不成太子了……所以,你做的一切就是让大明赶快完蛋,然后在京师提早布局,就等城破那一天把人救出来带着他远走高飞,对不对?女人哪,一旦爱起来可真够疯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