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京城之后,方涛没有回刘府,而是被朱国弼以兵部的名义“安排”在一处大院落脚。入住之后,大门口随即被一群兵丁把守,用来“保护”方涛。据说是等待“圣裁”之后,方涛即可到昌平赴任。紧接着,方涛就被隔绝了消息。不过这种隔绝很明显是一厢情愿的事,第二天方涛就与外界建立了联系,联系方式是声音。
方涛被软禁的小院隔壁在当天晚上就入住了一批僧道,理由是这户人家的户主给亡父做法事。方涛则坐在院子里仔细听着院墙那头传来的长短不一的木鱼声;而方涛似乎也是有感而发,时不时地用木棍敲击这柱子,低低地哼着南曲。里里外外都是京营派来“保护”方涛的士兵,方涛和他的十个扈从就连上茅厕都有人盯着,可应是活得坦荡自在。
门外,则是云波诡谲的朝堂。御史们发挥了自己“风闻言事”的强项,咬住方涛不松口,弹劾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地往上递。不过,吴孟明跟王承恩这一次却坚定地站在了方涛的一边,御史们前面头天奏方涛“**骄奢”,厂卫和锦衣卫第二天就能将方涛在崇明生活的实录摆在朱由检案头;御史们头天奏方涛“不忠不孝”,厂卫和锦衣卫第二天就能将方涛的父亲何事去世,方涛如何守孝又如何被“夺情启用”等等证据全部摆出来。一边是没证据的“风闻”,一边是实打实的证据,朱由检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御史们有什么意图。
终于,朱由检实在忍受不住御史们没头没脑的聒噪,指着厂卫和锦衣卫呈上来的证据几乎快骂出来了:你们这些御史整天“风闻”,好歹调查一下抓到证据再上奏啊,如果再这么不靠谱地瞎猜,百姓们还以为你们这些御史全靠嘴皮子过日子呢!
朱由检的愤怒触动了文人们最脆弱的神经,使得他们更加愤怒。厂卫和锦衣卫的横插一杠让御史们多了一条攻讦方涛的理由:结交天子近臣。参方涛的奏本数量一下子暴增。朱由检实在受不了御史们“爆吧”的行为,直接撂了蹶子,当场下令,传召方涛当廷对峙。这一下正中御史们的下怀,他们正希望有这么个机会当面将方涛骂得体无完肤,然后万众“伏阙”请诛“国贼”。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自己够正义。
接到诏书的方涛只是淡然笑笑,这么多天来,里里外外的消息沟通已经让方涛将情况了解了大概,而在黄巧娥的运作下,方涛这边也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第二天一早,方涛没有再起来打拳练武,而是正儿八经穿好自己的熊罴补子官服上朝。
方涛到达午门外的时候还是满天星斗,该来的没来,方涛便在皇城角门外等着。没一会儿,文官们上朝的轿子陆续到了,很少有人在意在角落里站着的方涛,即便偶尔几个看到的,也都向方涛投去了鄙夷和不屑的目光。方涛懒得理他们,直接斜靠在墙边眯着眼睛打盹。若是放在以前,方涛在当场找回场子都不敢说自己姓方,可如今,经过了太多事、太多的搏杀之后,方涛都懒得这么做。文官们看方涛不屑,方涛看他们更不屑。在方涛眼里,这些只知道权势地位的人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或许他们当中会有几个特殊的人物:某御史正直,某侍郎无私,某翰林公忠体国;可这些都不够,他们的奏疏,他们的建议,看上去道理十足,可却始终是从书本上寻章摘句,根本无法实践。别的不说,光是全课农桑这么个基本的东西就是个技术活儿,靠亲自示范、写文宣传这些道德层面的花招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方涛真心瞧不起他们。
朝臣们都进去之后,方涛还在外面等候。按例,这种朝会这种场面是他这个品级不能进了,只能等待传召才能进去。就在几辆马车停到方涛身边的时候,一个内侍快步走了出来,对方涛招招手道:“方千户,万岁传召呢!”
方涛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块银锭塞到宫门口的侍卫怀里道:“劳烦诸位照顾一下在下的东西。”侍卫们都是负责站岗的木头桩子,但挡方涛将银锭塞进他们怀里的时候,每个人都微微点了点头。方涛再次含笑拱了拱手,又同样“孝敬”了内侍一下才跟着内侍走进了皇城大门。
一路上,内侍照着王承恩的话交代了又交代,让方涛无论如何要注意礼仪。而方涛这一次也是真心不想给文官们留下任何把柄,也是打算行按规矩办事。入了大殿,方涛二话不说就规规矩矩行礼:“草民方涛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涛,”朱由检直接说话了,“你的辞呈有司并未批复,朕也没准,你为何自称草民?”
方涛回答道:“回万岁,有些话,若是称‘臣’,就说不出口了。”
朱由检点点头:“平身吧!”
“谢万岁!”方涛垂首起身,站在朝堂中不动。
朱由检扫视了一下朝堂,对方涛道:“方涛,你可知道这满朝大臣几乎人人都参了你一本……今日传你入朝便是想让你当廷对质……”
方涛摇头道:“臣不敢。”
朱由检一下子就笑了:“怎么,还有你不敢的事?”
方涛环视了周围的朝臣一眼,淡然道:“他们人多,草民只有一个。朝堂不是打架的地方,靠斗嘴,他们一人一句就能说上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草民就只能回上一句,草民吃亏;若是草民说得比他们有道理,他们就会把话题扯开说别的;实在说不过了他们还会伏阙请命,这么多头一磕,再来个死谏什么的,草民不死也得死了。所以,草民不敢。”
朝堂里顿时出奇地安静,朱由检稍停了一下,朗声道:“诸位爱卿,方涛说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你们以为如何?”没有人回答,朱由检又问方涛道:“方涛,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说说你的打算。”
方涛淡然道:“既然人人都能参草民一本,那么草民能做的就只有见招拆招,不管是谁参的,站出来,了结之后下一位。东扯一个西扯一个容易乱套。”
“大胆!朝堂之上所论皆为国事,攸关天下,岂能为你……”一个御史厉声喝道。
“停!”方涛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道,“万岁,昨儿散朝之后,这朝堂之上不少人就抽空到酒楼聚了一会儿,所谈的内容是否攸关天下……草民着实不知,不过却被有心人抄录如下,人证可以随时传唤,北镇抚司和东缉事厂亦可为草明作证。不过草民翻看良久,发现诸位大人当真闲的紧,谈了足足两个时辰,就是谈怎么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用口水淹死草民,然后伏阙请命给臣来个斩立决……”
王承恩立刻走下丹陛将方涛手中的奏疏接过,又回到丹陛将奏疏放到了朱由检的面前。朱由检没有去翻看,反而对满朝道:“此事可有人申辩?镇抚司和东厂可有证据?”这完全是个废话,镇抚司成立的主要动机就是监视朝臣的,朝臣们的这些谈话被记录下来再正常不过了,于是,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启奏万岁,”方涛不等其他人说话,进一步道,“草民今日也没白来。宫门外有一波车队,车队上的箱子里头装着的都是草民历年来的见闻。要说起来……这些见闻里头确实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当中不少人草民连名字都没记住,若是哪位大人出来‘提醒’一下草民,没准草民真能记得几个……箱子里都是物证,人证要请来也花不了几天功夫。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方涛想来喜欢抢先手,上来这两招直接让所有朝臣闭嘴。方才那番话里头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屁股都不干净,你们敢站出来,别怪老子把你们的丑事都抖出来!这样一来,就连少数正直一些的大臣都犯了嘀咕:自己虽然能守住道德和为官的底线,可远在故乡的亲友们却未必能,万一他们借自己的势鱼肉乡里……倒霉的咳不是自己么?
没人敢先动,都指望着别人先动了自己看看情况。方涛笑了,朗声道:“诸位,不是要与草民当廷对质的么?不是说要一人一句淹死草民的么?接下来应该到伏阙请命了吧?让我猜一猜你们伏阙的理由是什么……唔,应当是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请诛此僚……”
“方涛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臣请万岁诛杀此僚!”一个御史跳了出来,直接跪地伏阙。语气和速度刚好与方涛所言完全吻合。其余人看到这局面顿时觉得难堪,可却又不得不按照计划同时跪了下去,同声道:“请万岁诛杀此僚!”一时间,朱由检面前只剩下方涛一个人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