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您错的地方!”前田桃继续道,“历朝历代,天下安定的时候,天子和士大夫把百姓当作生财之源,表面上偶减赋税,实际上还是为了以后征收做准备;至于到了天灾不断的时候,天子和士大夫又把百姓当作负担,生怕流民多了之后要靡费钱粮赈济,又会祸害地方。却完全没有想到国家的根本!”
“立国之本,自然在农桑……”朱纯臣毫不犹豫地接口道。
“错!”前田桃厉声道,“立国之本在富民!古称富国强兵,走的乃是霸道,富民强兵,才是王道!我跟我夫君之所以有这个底气安置流民,那就是因为我们从来不把流民当作负担,相反,我们有的是办法让这些流民们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们自己创造财富。只要百姓们的财富多起来了,我们方家自己的商队的货物才能有人去买,有人去买货物,我们的作坊才能去不停地开工,才能给工匠们发放饷银……”
一提到钱,朱由检立刻来了兴致,干脆一下子坐到花园的凉亭中,顾不上风大,直接问道:“朕算是有些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安置流民不过是个体面说法,实际上,你们是要让流民们开工干活儿,等他们手头有了钱,你们的商队自然也就能卖出东西赚钱……如此一来,养活大军的钱自然也就有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之极摇摇头道:“那还不如干脆点儿,直接让流民们入匠籍,如此买来卖去,白费多少流转功夫……”
前田桃自然不想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在她心目中虽然不像天朝人那样对天朝皇帝顶礼膜拜,可作为一个历史的后辈,她对每一个前辈都是充满着景仰之心。“金银是帝国强盛的血脉!”前田桃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如果像公爷说的那样,工匠们产出的金银都被熔铸成金锭银锭存放在库房里,短时间内或许能聚拢大量财富,可从长远看,工匠们干了一年的活儿,得到的工钱连吃饱都成问题,那么我们产出的布匹器皿玩物又卖给谁去?我们产出的东西卖不动,我们就没钱可以发工钱,没了工钱,工匠们更加不敢去买这些东西了……到最后,整个帝国就如同一潭死水,商贾坊主们因为卖不出货物而开不出工钱,百姓们因为没有工钱而不敢买东西……帝国彻底死掉……如今大明是不是正是这个局面?达官贵人、商贾富户们的钱都囤在家里,百姓们没钱,如何解决……”
张之极一下子被问住了,思考了半晌都没想到解决之道。
“可是……把多发了工钱之后……钱都花出去了,又有什么意义?”朱由检的起点比张之极高,思考了一阵之后问道。
“钱能生钱!”前田桃补充道,“一百两为本钱,五十两买棉花,五十两发工钱,织成的布匹,按松江布料的行价,可以卖到一百七十两;如果不发工钱,看上去我赚到的是一百二十两,可若是所有的雇主都跟我一样抠门,那么我的布卖不出去了,我就赚到一百二十两为止;如果发了工钱,虽然第一趟我只能赚个七十两,可我每一次都能赚七十两……而源源不断产出的布匹,我还可以用来换其他的东西……”
“好吧,民是富了,若是敌国看到百姓富庶之后就起了兴兵掠劫的心思……那该如何?”朱由检追问道。
“兵自然要练,历朝兴亡的教训摆在那儿,根本不用我多说;其实很多时候除了开战之外,还有很多让对手没法过日子的办法;史载管仲灭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前田桃道,“除了这一招之外,以大明的影响力,还可以做更多。比如在倭国,咱们大明的永乐年制钱因为制作尽量成色也足所以最受欢迎;在草原,除了金银,咱们大明的万历钱也颇受欢迎;如果我们以此为契机,用大明制钱套取别国的真金白银,那么用不了多久,别国命脉尽在大明之手。届时若是开战,咱们大明只消收紧大明制钱与金银之间的兑换差价,限制重要物资的进城,光是对方国内百姓闹事就足够让对方吃瘪的了……除此之外,咱们大明可以用各种产物……还以布匹为例,先向高丽低价卖出大量布匹,这样高丽民间织布就会完全崩溃,然后以大明财力全面接收高丽的织布产业;再向高丽卖出大量低价铁器、米粮,这样高丽的铁、粮两业也会被尽数摧毁,由大明商贾接收;真到这个地步,高丽的生死存亡全在大明之手,不用开战而尽亡一国……”
“厉害啊……”朱纯臣忍不住冒了一句。
就连朱由检都听得汗涔涔,北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此……便是王道么?”
前田桃不以为然道:“‘王道’一词被叫了千年,有谁真做过?一开始倒也有些君王想着王道,可后来呢?还不都玩儿起外儒内法的老把戏?说来说去,能解内忧,能平外患的法子,统统都是好法子……”
“那么……朕回去在参详参详……”朱由检显然有些意动,不过前田桃给他带来的思想冲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让他消化掉的,无奈之下,朱由检只能采用推诿之辞。
刘泽深对前田桃的话倒是极为赞同,但碍于身份,他却不能直接开口劝说朱由检采纳,只得扯开话题道:“万岁,院中风大,书房之后火炉烹茶……”
朱由检恍然道:“不错!不错!正事儿还是为了儿女们的婚事,如今就让晚辈们好好谈谈……”说罢,跟着刘泽深一同离去了。
庭院里剩下方涛、前田桃和张世杰三个。张世杰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向方涛拱手道:“方兄弟……”
方涛欣然笑道:“张兄坐下说话!”说罢,引着张世杰进入亭子坐下,从果盘里抓了两个核桃给张世杰道:“张兄可爱吃核桃?”
张世杰一头雾水地回答道:“不甚……倒是琥珀桃仁这类点心喜欢……”
方涛却是将两个核桃握在手心,微微发力,“咔嚓”一声,核桃破了,兴致勃勃地拨开核桃道:“不破硬壳,如何吃到桃仁?阿姐是个铁壳鸡蛋,甭管里面的蛋黄如何,先得想办法破壳……”
张世杰的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还请方兄弟指点!”
方涛敛住玩笑的表情,也认真地问道:“还是得先问张兄,你是认真的呢,还是父母之命?若是认真的,在下肯定殚精竭虑帮张兄的忙,若是父母之命,就算了……”
张世杰想了想之后回答道:“这个……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日方兄弟造访时,愚兄确实有些……不甘,可后来家父却说,本来张家已经没了上战场的机会,一直就希望着我能攀附一个公主抑或郡主,可惜了,万岁一直没动这个心思……后来我就琢磨着怎么也得请人说个大家闺秀……又可惜了,我没念多少书,一听说那些个大家闺秀个个儿读书练字还弹琴,我就头皮发麻,要是有个练武会兵法的就好了……”
“阿姐正合适!”方涛笑了,“是不是一开始觉着阿姐长相不行才没动这个心思?”
张世杰有些赧然道:“以貌取人,被方兄弟笑话了……”
方涛洒然笑笑:“人之常情!这个心结就连阿姐自己都绕不开,何况咱们这些局外人?不过,如今张兄如何又转回来了?”
张世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说起来也不风光。那日方兄弟走了之后,家父与我长谈许久。张家与刘家算是世交,刘家的二小姐我自然大小也认得,才学手段我都自叹不如!只是这长相……却从来没让我动过什么心思。那日方兄弟提起这等事,起先我还是吃惊,想要直接回绝,可家父却说,不为权势计,只为我将来能有个谈得来的妻子……实不相瞒,方兄弟看我外相虽然老实,可少年时也荒唐轻浮过,左不过跟那些个勋贵纨绔流连勾栏瓦子,一掷千金与那些个头牌红姑厮混,如今年岁眼见得大了,出去历练一阵之后才知道天地之大,四海之阔,少年时那点膏粱心思早就没了;如今想着的就是早点成家安定下来,等膝下有了一儿半女之后,自请跟着刘家的舰队闯荡四海去……”
方涛哈哈笑了起来,抚掌道:“张兄这回真找对人了!虽不涉及男女之情,可对阿姐来说,这却是最好的理由!”
张世杰一下子混乱了:“以前跟花魁清倌儿们厮混的时候,明知只是逢场作戏,可嘴里还是忍不住地天长地久,怎么如今说了实话深怕被人笑话,反而成了最好的理由?”
“那是因为,你如果说是爱慕阿姐而接近她,她绝对不会相信!若是说想要依仗刘家成就一番事业,她会当场揍你!”方涛信心十足道,“只有这个理由最合适不过了!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安定的家,然后闯荡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