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桃的眼中立刻浮现出了一抹迷惘的神色。她想起了她的父母,从小她就是个疯狂的孩子,早在梳小辫的年纪,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父母在实验室里瞎折腾;等到了捧书本的年纪时,更是一个学习的狂人。直到大学毕业,某只燕子都已经谈了不下二十场恋爱之后,她才想起自己也是个女孩,在燕子的撮合下,第一个交往的对象就是燕子的哥哥刘侃。当父母知道自己恋爱的时候,无喜无悲,只是淡然处之,为的就是让她独自领悟爱情的全部过程。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前田桃淡淡地说道,“阿姐从小要强,比男人还男人,因为长相问题,又对男人多有偏见。陶安是她第一个心仪的男人,获许,老侯爷是怕阿姐上当受骗将来后悔吧……更获许,老侯爷早就想把家主之位传给阿姐,所以在阿姐的婚事上才格外慎重……陶安好不好,老侯爷说了不算,即便是硬拆散了,阿姐肯定也会怨恨老侯爷;所以老侯爷会让阿姐自己去发现……”
方涛认可了前田桃的想法,只是依然有些紧张道:“可事情已经到了把盖子揭开的地步了,我们该怎么做?”
“等!”前田桃肯定地说道,“老侯爷既然能知道陶安有问题,自然也就能料到阿姐会有什么反应。”
“可老爷子过不了几天就得回京城,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这说明老爷子信得过我们也信得过阿姐,”前田桃补充道,“知女莫若父,阿姐是什么脾气,老爷子比我们更清楚。”
“难道……我们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方涛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出乱子?”
前田桃耸耸肩道:“其实我根本不担心阿姐,我担心的反而是我哥……这家伙一旦冲动起来可是什么都说不准的。有嫂子盯着倒还罢了,若是嫂子稍微不注意,恐怕我哥拿着菜刀上门去砍……而且我们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哥这会儿是忍下了,等我们回了南京,他肯定要我们帮着出气……”
方涛沉思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只得道:“只能先拖着了,看时间长一些了胖子是不是能好一些。”
……………………
与此同时,身在南京的招财正如前田桃所说的那样,正握着菜刀着急跳脚准备找陶安拼命。倒是陈贞慧与招财厮混得熟了,看到招财这般模样连忙拦腰抱住招财死死不肯松手,口中叫道:“密之兄,太冲兄!快来劝劝!”
方以智摊摊手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换作我,早提三尺青锋找上门去了……”
“添乱……”黄宗羲低低地说了一句,“胖兄,发飙也要看看地方……这里可不是溯古斋……”
招财狂呼道:“放开我!让我去找那狗贼算账!”
黄宗羲翻翻白眼道:“胖兄你省省吧!这里可是董白姑娘在留都的寓所,你跑到这儿来算什么账?”
董白亦是笑嘻嘻道:“胖兄先还了我家菜刀再说,否则出了人命我可脱不了干系……大门外河边的石头不少,胖兄尽管自取。”
招财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颓丧地坐到椅子上,有带着哭腔道:“怎么就这样呢……”
方以智咂吧两下嘴道:“多大个事儿啊!胖子你自己老婆还没安抚好呢,倒先想这个了!”
说话间,冒襄从外面匆匆地回来了。
“情况到底如何?”陈贞慧见冒襄回来,连忙问道。
冒襄抄起桌上的茶碗猛灌了一口,狠狠爽了一把之后长抒一口气道:“这个陶安走的是阮大铖的门路……只是不知又为何拜了钱老师当文宗、周阁老也有意纳之入门下……现在倒是好,阮大铖出钱给他赁下一处院落,钱老师却出人,给了他两个伺候的下人,周阁老更是请他去宜兴盘桓……如今在外面混得倒是风生水起……”
“咦?”陈贞慧不解道,“既然投了阮大铖,钱老师怎么还接纳他了?钱老师倒也罢了,怎么周阁老也如此?”
招财冷笑道:“还不是因为这厮能折腾?”不过招财的这句话被众人自发地无视掉了。
方以智沉思了一下点头道:“眼下东林在朝堂虽然有一席之地,可辽东和西北的接连惨败已经让东林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周阁老起复还得指望阮大铖这个大金主,钱老师想要入朝堂也只能走这条路……”
陈贞慧苦笑道:“这种事……还真是吾辈参不透的!”
招财又发话了:“有什么参不透的?涛哥儿说了,读书的都是想当官儿的,当官儿之前都是想着为民请命的;等当官儿了之后就只顾着自己了……”
冒襄正色道:“许兄此言偏颇了。虽说如今朝廷吏治是一大害,可为民请命之官还是有的……”
招财没来由地哼了一下道:“什么为民请命!这些官儿还不都是想要个好名声?我妹子可是说了,真正的好官儿应该是想着办法让百姓过上人人有书念、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自己没这个能耐还占着官位。实在没本事的干脆几撒手不管,百姓们自己会找到财路,到时候只要当官儿的盯着些防止小人作奸犯科就行。可这些个当官儿的却又扛着祖宗之法的招牌不干了!百姓过不下去了,为了不让自己丢人,只能扛着百姓的旗号不准朝廷这样不准朝廷那样;说到底,还不是爱惜自己去了?”
几个读书人顿时无语。只有一直淡然听着的董白微笑道:“许哥这话……不太中听。朝政亦非我等所能议论,眼下咱们能做的就是息事宁人……要说赛赛姐也不是方家、许家的人,她不论做了什么,也是跟方家许家没瓜葛的。许哥如此做派,反而落人一个笑柄……”
陈贞慧点点头道:“青莲姑娘这话说得对了!卞赛赛又不是胖兄的妾室,她跟了别人,只能说她……看走了眼,对,看走了眼!没挑上胖兄是她的损失。若是胖兄为了这个舞刀弄枪,多掉身价啊……”
招财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哼哼唧唧道:“还不是因为陶安那厮!吃咱们的用咱们的,结果却背着我家阿姐勾搭别人……还是赛赛姑娘……这小子那么能装,焉知他日后会待赛赛姑娘如何?涛哥儿因为阮大铖的关系一向跟东林不睦,读书人里面也就你们几个是他的朋友,可也没见他耍什么两面三刀的的手段……”
这一番话倒是引起了诸人的共鸣。没错,这事儿从立场上来讲,江南名伶与江南文士有一段佳话,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加之这个读书人如今又入了东林门下,那更应该称呼为好事了。可偏偏在座的几位怎么都觉得不太舒服。被招财这么一说,诸人才明白过来,并非因为卞赛赛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个陶安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太像话。虽然从道义上说也没什么大碍,可站在东林的角度,却实在是不应该接纳这种人物的,因为东林非常强调一样东西:风骨。可大伙儿偏偏从陶安的举动中看不到这两个字。
短暂地沉默了一阵,方以智最先点头道:“青莲姑娘说得对,息事宁人……”
黄宗羲亦是点头表示“狂顶”。
招财愈发不忿,指着黄宗羲道:“小子,别以为你是个读书人我就怕了你!你自己都承认了阿姐对你有救命之恩,可如今别人都欺负到阿姐头上来了,你还……”
黄宗羲的脑袋立刻摇得如同拨浪鼓:“非也非也!胖兄!正是因为黄某受过二小姐的救命之恩,所以才会反对你此刻出去生事!这件事对二小姐打击虽然大,可以二小姐为人来看,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回头到了南京,也必定会把善后事宜弄得妥妥当当。你这会儿出去持刀伤人,闹出什么官司来……此事与民间风评关系极大,若是稍有不慎,二小姐声名尽丧……到时候胖兄不是在帮二小姐,而是在害二小姐啊……”
陈贞慧立刻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1”。
招财虽然冲动,可却是个耳根子软的人物。拿菜刀出去拼命也不过是气头上的事,真让他提着菜刀冲到卞玉京面前砍人,借他十个胆子都做不到。何况他跑到董白的寓所来,初衷也就是为了找这些熟人帮忙出个主意,当然不是真心去砍人;真心要砍,直接从码头上点齐百十个留守的卫队就足够了,包管军刺见红。
“那怎么办?”平静下来的招财两手一摊,无奈地问道。
“该干嘛就干嘛!”方以智直接道,“海潮让你带人去崇明汇合,你就去!凡事都不能因私废公,而且我敢打赌,这一回你去了,贻误军机的砍头把戏必定要演一出,最后一顿板子肯定少不了!”
招财立刻就愣住了:“不去还要砍头打板子?我这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