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涛微微颔首道,“胖子,给老板娘解释一下咱们舰队的薪资、伤亡抚恤条例。”
招财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道:“是这样,这位大胸脯的教谕看上去比我强,多半进了舰队混得会比我好,所以我就说我的,大胸脯教谕看着我的薪资抚恤银钱往上加就行。虽说我是涛哥儿大舅子,可该拿的都是照规矩拿,一点儿徇私的都没有,加入舰队是三十两的安家银子,我是船上的二当家,一个月十两,五月和六月每个月加二两的消夏银,年底外加十两的花红银过年,伙食什么的全包,一年下来哪怕一点儿功劳都没有,那也能稳赚一百三十四两雪花银。这是定例。”
朱慈烺立刻点头道:“不错了,赶上知县了!”
“那是!让我当知县我还不去呢!没有在海上逍遥自在!”招财笑嘻嘻道,“然后就是战功。涛哥儿说了,敢跟咱们对着干的敌人都是牲口不如的东西,既然是牲口,那么牲口的脑袋就不值钱,所以咱们舰队的规矩是不以首级行赏。不过生俘的就不同了,一旦生俘,就算是咱们绑的肉票,对方出得起价钱赎那什么都好商量,出不起价钱的,不好意思,留给新丁练胆,胖哥我已经弄死四五个了,一开始吐得要死,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生俘以单船计,赏银分到船上去,由舰长按本舰各自的战果行赏。反正只要你出力了,即便没捞到什么,舰队有收获你就有收获,不过为了防止混饭吃的偷懒,作战的时候都是以一伍为单位,行赏也是如此……”
金清想了想,点头道:“还算合理。”
胡飞雄也点头道:“没错了,不以首级计功,最起码在仗打到一半的时候不会出现士卒哄抢首级的情况,甭管好坏,先打赢了再说,有道理……”
“至于伤亡,这是肉戏哈!”招财奸笑两声,“轻伤的没赏银,不过根据受伤的原因来颁发勋章,这东西虽然不能当饭吃,可是弄到一个挂胸口那可荣耀得紧,胖子我到现在都没能捞着一个……重伤的赏银加五成,残废的赏银双倍,回岸之后会在码头上分一个轻松的活儿,一直干到老,薪资照拿,瞧病什么的一文钱不用花,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优先照顾……战死的一次抚恤家属十倍赏银也可以折换成耕地,然后每个月薪资照拿,直到子女十六岁时开始减半,再到二十五岁时就没了,但是子女可以在家学里念书的时候优先照顾,找活儿干的时候优先照顾,也就是又体面又轻松薪资又高的活儿他们优先上,但凡被人欺凌了,必定会有方家的家丁帮忙找回场子……”
说到这里,方涛接过话茬总结道:“也就是说,进了舰队,从生到死,都有照顾;包括子女和发妻在内,一视同仁……”
谁料胡氏再次摇头道:“银子再多又有何用?奴已经亡故了一个丈夫……奴也不敢自诩奴是个节妇,有时候到了夜里,奴也常常梦见自己的亡夫……奴想要的不是什么金山银山,想要的只是一个家,一个有男人能当顶梁柱的家……”言下之意,她希望的是一个结实可靠,能够“宅”在家里的老公,钱不钱的还真不在乎。
方涛暗忖了一下,这要求倒也不高,若是胡飞雄继续当他的武教谕,没准这亲事就成了,小两口在南京继续过小日子;可胡飞雄绝不是一个甘心在家中老去的将军,而方涛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才。沉吟了一下,方涛道:“抱歉,我实在不能保证胡教谕出战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刘泽深诧异地看了方涛一言,而金清则直截了当地揶揄道:“老子还以为你小子又要拍胸脯打保票呢……”
方涛摇摇头道:“这事儿可不能打保票,还是得胡教谕自己拿主意。”
胡飞雄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看看胡氏再看看方涛,表情有些痛苦。
“小时候常梦见一个糟老头子,”方涛语气淡然道,“他曾经跟我说过,‘人活着的时候,要想着自己将来会怎么死;因为我们死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来评价我们是怎么活的。’我那时候就在想,将来我会怎么死呢?是当一辈子跑堂厨子,将来老死在病榻上还是年纪大了之后死在鞑子、反贼的乱刀马蹄之下?死在病榻上,子孙后代永远免不了一个阉党余孽的身份;死在鞑子、反贼之手……还不如死在病榻上!想来想去,我只能替自己去寻一个体面的死法……我希望有这么一天,我的后代会以我为荣。”
方涛说得平淡,胡飞雄却已经听得入神了。良久感叹道:“大丈夫入世当如此啊!咱生不图高官显禄,但求死给子孙带来荣耀!”
胡氏的脸色顿时就黯淡了下来,显得有些凄然。
刘泽深却笑道:“你们哪,都是一厢情愿!且说海军出海不能只靠一个勇字,须得熟知星象、潮汐、风向,自从有了火炮之后,海战从原先的角力,更多变成斗智。胡教谕即便立刻答应跟了海潮,恐怕想登舰还是没那么容易……”
话这么一说,方涛倒是立刻明白了过来,点头道:“没错了,是有这么个说法。胡教谕即便去了崇明,恐怕也得先进学校学学……”
“我?这把年纪了还得再进学校?”胡飞雄连连摇头道,“当年在公爷府上的时候就没认几个字,如今还让我回炉……我可学不来!”
金清气咻咻地横横眼道:“才不过读几本书而已,倒好象上刑场!”
方涛含笑道:“胡教谕想差了!这也是舰队定下的规矩,任何人想要升迁,除了战功和从军年限上有讲究之外,再有就是进军校……也就是武学念书,升得越高,念的时间也就越长……胡教谕虽然是老行伍,可想要进舰队却还是得照规矩考核。考核分文试和武试两科入门,然后根据文武两试的等级再决定分配文职还是武职,在职将官只要觉得自己条件够了就可以提请报考,一年分春秋两次。军校里面,中低级将官主要学战术,即‘战’;高级将官主要学战略,即‘谋’……胡教谕本身就是国子监武学的教谕,去崇明考个中级或者中高级军官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即便通过了,还是得学……以胡教谕的经历看,可以边教边学,一边教导低级军官的战术指挥,一边学习高级军官的战场谋略……”
“这个……”胡飞雄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泽深笑道:“也就是让你继续干你的教谕,只不过这一回算术业有专攻,跟你的老本行想差不太远……”
“可惜了,不能厮杀……”胡飞雄还是有些遗憾。
方涛淡然道:“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不过咱们即便说到天上去,还是得看老板娘的意思。”说罢,转向胡氏道:“老板娘,在下只能这么说了,胡教谕不该老死在病榻上,否则他会遗憾一辈子;大好男儿不谈为家为国,最起码得在危难来临时保护自己的妻儿,如今这世道,今天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大乱,若是胡教谕还只是国子监武学的一个教谕,将来又凭什么保护你们?胡教谕是什么样的人才也不必我拍马,老板娘从咱们这几个拼命劝他入伙的场面上就应该看得出胡教谕的能耐,一个有能耐的男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即便是胡教谕想去送死,我这个当东家也舍不得把大好人才这么白白浪费了吧?更何况刚才你也听到了,战死或伤残之后,我这个东家贴的银子比大活人贴得还多,难道我真跟银子过去不了,专门想办法把银子送给别人花?”
金清呵呵笑道:“那是,死伤抚恤那么高,换做是我,不是必胜之仗我都不打,省得白瞎银子……”
胡氏的脸色渐渐好了一些,可依旧有些犹豫的神色。
朱慈烺见状也插嘴道:“实在不行,可以先去岛上看看嘛!大个子是要招募人手而已,又不是抓丁造反,若是将来有老板娘不想让胡将军干下去了,辞呈一递直接走人不就行了?”
方涛连忙点头道:“对!对!来去自如!胡教谕是个真正的宝啊,难得这么一个有如此丰富经验的人,我可舍不得就这么送上战场……何况胡教谕没准还晕船……这可都是没准儿的事……至于胡教谕的官身……实在不行,我还在南詹事府有份差事呢,回头帮胡教谕弄个南詹事府的官身……比如太子殿下在南京也该有太子卫率什么的了……”
一番话出口,包括刘泽深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认真地点头:“可行,绝对可行!太子在南京确实有建立卫率的必要!”
胡飞雄眼巴巴地看着胡氏,胡氏迟疑了一下,脸上陡然泛起一抹红晕,艰难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