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立刻会意,表情也旋即变得更加深沉,伸手打开了最后一只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叠银票和地契:“这些是这一趟出海弄来的钱,加上这两年我存的一点儿私房,还有就是刚在崇明下船的时候,我就在岛上买了一个三百亩田地的庄子,其中有八十亩水田,这些都给你……”
海瑶奇怪地问道:“这么一大笔给我做什么?”
招财低沉道:“小屁孩儿帮我相了个好老婆,还给了我一身富贵,我不能忘了小屁孩儿的好。我妹子说,将来咱们是要替小屁孩挡刀子的……若是哪一天我回不来了,你就拿着这些东西到庄子上去寻个老实汉子入赘……好好过日子,再抱个小子……姓许,逢年过节记得给我这个胖爹烧点纸……”
“笨蛋!找打是不是?还不快滚!”海瑶的措辞倒是严厉的,可语气却已经软得不能再软。
“好,我滚,这就滚……”招财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往外走。
方涛已经看到海瑶低下脸庞上两颗略略发红的眼珠,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老婆的一系列计划已经奏效,于是开始“火上浇油”,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放到桌上推到海瑶面前道:“这个锁片是胖子一直随身带着的,算起来是他们老许家的家传之物,出海之前胖子就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说是万一有什么意外,这东西一定要转交给你,将来你的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乳名都叫锁儿……”说道这里,方涛果断停住,因为自己老婆给的“剧本”中,自己的戏份也就到此为止,说完这句他就可以去找作者领盒饭了。
“这个笨蛋……”海瑶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语气之中已经带了“颤音”。
有戏!
方涛心里暗乐了一下。自己的老婆告诉他,海瑶之所以一直对招财不冷不热,实际上也是对招财的不满,但这些日子招财已经做得够好,全身上下出现的改变也是有目共睹,海瑶就算是傻子也能体会得出来。当一个女人被宠得久了之后,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只要良心还在,都不愿意这份宠溺会立刻失去,即便是从来没有爱过的女人,也会在极短的一瞬间内有一丝不舍,如果能够抓住这极短的一瞬间并加以放大,不敢说毕其功于一役,最起码能让这个女人认识到招财在她心里那份不可能抹去的位置。加上目前还算比较普及的“三从四德”之类的社会心态,成功的概率实在太高了。前田桃告诉方涛,这种专门琢磨人的学问叫“心理学”,跟他跑堂生涯中的察言观色技巧有共通之处。
好了,这“一瞬间”算是用“生离死别”制造出来了,接下来就看胖子如何把握。方涛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开口,只等这一章结束之后作者发盒饭。
“回来……”就在招财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海瑶终于开口了。
招财闻言立刻停住了脚步,眼中一片茫然。
“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海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招财的眼中继续茫然。
“可是这都是两宫和殿下的恩典……”海瑶继续幽幽道,“即便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招财依旧茫然。
“罢了,现在天下皆知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我还能怎么做……”海瑶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小叔说得也没错,你顶多也就难看了一些,但说到尊重……比起文人们强多了……”
茫然……依旧茫然……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方涛急了,咳嗽了一声道:“胖子是难看,不过胖子好就好在,嫂子你还有嫌他丑的权力……”一边说,方涛的眼睛一边就朝招财直瞟。可招财就如同一尊泥胎塑像一样,傻兮兮地站在原地。方涛这回真急了,站起身直接蹿到招财身边,一把将招财扯到院门外,低声道:“死胖子,你女人都服软了,还不见好就收?”
招财这才醒悟过来,脸色难看道:“我妹子教我的词儿我都忘了!下面应该怎么说来着?”
方涛彻底无语,咬牙道:“总有一天你会活活笨死!当初在赛赛姑娘面前死缠烂打的本事都哪儿去了?赶快过去,有什么说什么,把你心里最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招财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海瑶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慢吞吞地说道:“其实……自打从北京回来之后,我就没什么指望的……那个叫卞姑娘的事儿你应该听我妹子说起了吧……就像我这样儿的,想找女人容易,想讨个漂亮贴心的老婆要比涛哥儿这样儿的难上千万倍……好不容易碰上你这么个天上掉下来谁都不敢抢的了,却又是这样……”
说到这里,招财停了一停,放低声音继续道:“其实吧……本来我还想着若是你实在不乐意,我就让涛哥儿写信跟小屁孩儿说说,让你回北京省亲去,然后就说你染了急病没救得下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咱谁都不欠谁的。这不是我故意卖乖,我只是不想将来跟我睡一块儿的女人心里却不装着咱……以前我总想说,我愿为你立刻就死了;可现在我只能说,我愿为你好好活着,因为我就怕万一我死了,你日子怎么过……”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之后,海瑶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轻轻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吧……”说到这里又停住了,提高声音嘱咐道:“以后别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招财笑了:“行嘞,听你的!”
方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走到两人跟前笑道:“这下好了,该坦诚都坦诚了,以后的事儿都是你们两人的造化!”
海瑶轻轻地笑了笑:“那么……现在可以谈谈殿……小……孩儿的事了吧?”
“是小屁孩儿!”方涛纠正道,“大约在乡试前后到,明面上,为了不惹眼,护卫由我这个百户来负责,对外就宣称说是某个勋贵的子嗣到南京找乐子来了。”
“住这儿?”海瑶迟疑了一下问道。
“对!”方涛点头道,“虽然镇抚司没给个明确的说法,但咱们这儿是最好的选择了。反正总不能让他住进南京皇宫吧?何况你是他身边伺候过的人,一切起居调度都算熟手……从眼下咱们就得着手准备,先得清一片大院子出来,伺候的人手也得精挑细选……对了,让你们带回来的人都带回来了?”
招财立刻道:“带回来了!你一说‘小屁孩’我就知道你不想走漏消息,所以全都穿的便装,要说我妹子训练出来的这些个人还当真了得,若不是我事先知道,肯定认不出他们都是顶尖人物……”
“嗯!”方涛点点头道,“就说是宅内的活儿多,人手不够使临时雇来的一些杂役。除了暗中布置下来的这些人,等小屁孩儿到了之后再从舰队加派几十个人来了轮流护卫,这是放在明面儿上的。至于其他的,锦衣卫和东厂肯定也不敢掉以轻心……”说到这里,方涛轻松地笑了起来:“嫂子,你最好抽空开一张食谱给我,把小屁孩儿喜欢的东西都列出来,这也算你们两口子谢媒了……”
招财傻傻一笑,而海瑶则红着脸轻啐一口,点头答应。
……………………
潜行南下的路程并没有朱慈烺想象中的那样一路游山玩水。或许因为是刘泽深规划了整个行进的路线,一路上,朱慈烺看到的东西往往都是作为统治者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本殿请出父皇的王命旗牌斩了昨日那个草菅人命的县官!”马车里,朱慈烺气咻咻地嘟囔道。
“砍了他有用?”刘泽深一点都不避讳,“随行的十个大内侍卫,加上暗中护卫的青甸镇武士,足够让这个县令全家老小一夜功夫死上十回,可杀他有用?”
朱慈烺不服道:“可也不能眼看着一户良民就这样被问成反贼吧?”
“救下来又如何?”刘泽深反问道,“普天下这样的县令太多了,你杀得完么?即便杀得完,你又从哪儿去找新的县令?就拿这个县来说,县令这样做,本来就是和县丞勾结到一起诬陷良民,为的还不是那些家产?县尉、主簿、典史全是帮凶,事后都能分到好处……你倒是再想想,杀了他们之后从哪儿再选官赴任?来阴的,咱们可以杀个回马枪,灭了县衙满门,但这样非但不能除恶,反而成全了这帮酷吏‘死于贼手’的美名,朝廷还得追封追赐从优抚恤;来明的,你不审就砍,显然不能服众,难免留给言官口实,他们连万岁都敢参,参你个太子的胆量就更足了;审了再砍,暴露行藏耽误日程,那些个言官更来劲了!”
“这……”朱慈烺一窘,嗫嚅道,“可天道苍苍,日月昭昭,如此贪官酷吏明目张胆横行不法,若不法办,长此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