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为了捞点儿银子还真是什么都不顾上了……”方涛低低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韩武呵呵笑道:“当官儿的都是这德性,老大何必计较太多?倒是这一片苇荡既然是老大的庄子,咱们直接这么捞螃蟹怕是不好吧?”
方涛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真要是全归我,我倒是不介意大伙儿吃螃蟹解馋;就是不知道宝妹跟佃户们是咱们谈的租子。”说罢,转而问回话的男子道:“你是庄头?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乌,行七,夫人说小人还算实诚,就让小人当了个庄头……”
“喔……乌七……我问你,这片庄子夫人是怎么来招募佃户的?”方涛微微颔首道。
乌七磕了个头道:“回老爷的话,夫人说了,这片庄子不叫庄子,叫什么‘农场’……庄子上的男女都不是佃户,只算是老爷雇回来的工,壮劳力男的每个月一吊钱,三十五岁到四十四的每个月九百文,四十五到五十四的每个月八百文,五十五到六十的每个月七百文,六十岁以上能下地干些轻活儿的每个月六百文,七十以上不用干活,每个月照领五百文,女人里面愿意出来到工坊集中干活儿的也算工钱;干得好的多拿,干得差的少拿。十六岁以下的不论男女都进庄子上的家学念书,谁家不送孩子念书,父母就扣掉全部工钱还要吃板子……”
“哟,这么一算,爷的庄子赚不到几个钱哪……”方富贵眯着眼算道,心中还有些羡慕,“若是当年小人能碰上这么好的东家,见鬼了才去投军呢!”
“是啊!”乌七又叩头道,“一对夫妻好好干活儿一年能有二十两开外的银子拿,老人还能白得钱,家里若是有两个老的健在,谁都小心伺候着,这可是财源哪……一年下来二十五六两,放在当初在河南北直隶,就算乡绅家也就过这样的日子了……如今庄子里家家户户都请了老爷和夫人的长生牌位天天给您二位磕头呢……”
“这个……有点儿过了吧……”方涛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韩武却老成地笑笑:“一点儿都不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句话老弟虽然没能做到可却做到了黎民不饥不寒。照弟妹派发的工钱来看,一个人在你手上干一辈子活儿,年纪大了还真能做到七十者衣帛食肉了!天底下当官儿的多了去了,能做到的,只有你一个。若是人人如此,鬼才会造反!若是民皆如此富庶,那么鞑子来掠劫的时候,还不是人人跟鞑子玩命?又有谁愿意自己双手得来的财富拱手让给鞑子?别看我老韩只是个带兵的,可打小儿在青甸镇学到的东西就多,老弟能做到这些,不容易啊!”
方富贵也接茬道:“是啊!小人还记得自打万历三十年之后,这老天爷可就没个准儿了,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好不容易不寒不涝了,天儿还冷的出奇。就这么着,庄稼地一年的出产就越来越没准了。就连富户都不敢说今年日子过下去了,明年日子还能接着过。如今夫人只谈工钱,也就是不论老天爷怎么翻脸,都是老爷跟夫人担着,这些个农户们甭管灾年丰年都能拿银子,这种事儿就算做梦都能笑醒……”
方涛笑了笑,指着苇荡道:“别的我不敢说,单就这片苇荡,每年能出产的银子就不会少了,宝妹的算计够精的……别这么看我,我知道宝妹之所以敢这么做,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的官身,有了官身税捐、派饷都轮不到我头上,县衙的阎王小鬼也没这个胆到我地头上勒索钱财。宝妹做的,无非就是把这些原本应当摊下去的税又还给百姓了而已。”
“是啊……”韩武幽然道,“若是没了这些个阎王小鬼,大明的日子好过多了……”
“你们都先起来吧!”方涛转向乌七道,“带我到庄子里瞧瞧。”说罢又转向方富贵等人道:“富贵,这边你就照应着吧,既然是大伙儿解馋,又是我的庄子,那就别客气,全当这一趟出海的第一波赏钱。不过下水抓螃蟹的时候得留神,挑个头大的抓,小的先放放,留着中秋的时候运到南京卖个好价钱。”
“谢爷的赏!”方富贵眼睛一眯,连忙应了下来。
乌七站起身恭敬道:“老爷请!”
方涛点点头,跟着乌七朝在自己的庄子内巡视了起来。
几千亩的庄子在大明而言只能算是个小庄子,在权贵们面前根本拿不出手,哪怕是放在知府一级,也难免被人笑话。可在方涛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儿时想都不敢想的:哪怕是几千亩荒地,也不是白白可以得到的。
庄子到处都是整齐的田垄,一片郁郁葱葱。
“老爷,庄子的经营都是照着夫人的意思办的……”乌七一边走一边说道,“接手的时候是生地,不过小人看得出这地不错,肥力足,仔细照应个两年就是熟地。可夫人说,将来的事儿可没准,让咱们先去卖了现成的瓜秧下了地里……今年光是西瓜秧就有两千亩,如今粮价涨了,江南不少地方都改种了粮食,入伏之后咱们的西瓜在南京卖得好……那边八百亩是菜地,收入还算过得去……再往江边靠的大片地和苇荡那一片夫人没让动,撒了些草籽,如今正养着牛羊呢……不过夫人不让放养,说牲口乱吃会把草场糟蹋了……年底的时候这些牛羊就是大项……”
“唔……”方涛点点头,“大伙儿日子还过得去?”
乌七老脸上的皱纹立刻深了一层,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好得不能再好了!家家都说老爷和夫人是活菩萨呢!有些个年轻后生听说了当老爷的家丁既体面又能挣钱,都巴望着老爷赶快收人呢……”
“这敢情好……”方涛呵呵笑道,“等会儿你派人去请夫人……今儿我就在庄子上留一宿。”
乌七立刻高兴了起来:“唉!唉!老爷夫人能留下,这是咱们庄子的福分!”
到了傍晚,家丁们领着整篓整篓的螃蟹嘻嘻哈哈地回船了,而方涛在庄子上略转了一会儿之后,就看见前田桃带着一大帮子人往庄子上来了,朝云、刘弘道、刘香、金步摇、谢春江都在其列。
“好么,这架势……我又得下厨了!”方涛淡淡一笑迎了上去。
……………………
“儿臣拜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拜见母后……”朱慈烺一板一眼地朝父母行礼。
“免礼平身吧!”朱由检一脸笑意地说道,“这儿是你母后的寝宫,又没什么外人,不必行礼了。咱们是父子,朝堂上的礼在家里就免了。”
“谢父皇!”朱慈烺还是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皇儿快到母后这儿来坐着!”周皇后一脸心疼道,“今年这天儿也真是的,冬天冷得不行,夏天热得不行,都快中秋了还这么热,瞧把我的皇儿热得……”
朱由检笑呵呵道:“昨儿还说小孩子不经点儿磨砺将来难成大器呢,这会儿就心疼孩子了……”
周皇后狠狠地抛了一个媚眼:“谁让你跟女人讲道理了?臣妾说让媺娖时常来陪皇儿玩耍吧,你却不肯,还说什么女孩儿加不能随意走动……他的那些个兄弟又不敢太接近皇儿,弄得皇儿孤孤单单地……”
朱由检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人,多疑归多疑,可与常人不同的是,皇后周氏是自己信王时代就跟了自己的,多年来生也一起死也一起,即便魏阉当权、信王最危难的时刻,周皇后也没有半句怨言。且周皇后为人仁孝,秀丽端庄,生性恬淡,当了皇后之后,不但大幅缩减内廷开支,而且亲自浣衣浴蚕以为表率,从人品上讲,没得挑了,最起码没辜负皇后的名号。故而周皇后时而在朱由检面前撒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泼,反而让朱由检觉得亲切许多,两人之间同甘苦、共患难的情感一直延续至今。
“虽是兄弟,可将来还是君臣,慈烺不小了,总不能再跟兄弟们总腻在一块儿,”朱由检解释道,“至于媺娖,朕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这丫头整天跟着慈烺往宫外跑,这还有点儿公主的样子么?你若是好好管教这么个女儿,朕自然也不会讲究那么多……”
周皇后有些诧异:“还有这种事?媺娖私自出宫,臣妾为何不知?”
朱由检哈哈一笑道:“一开始朕也不知情哪!骆养性知道了,却又不敢跟朕说,倒是又一次两个人到市上买东西让张之极父子俩给瞧见了,朕这才明白……”
周皇后的脸色一沉,转向朱慈烺道:“这就是皇儿的不对了,你父皇让你出宫体察民情,你带你妹妹出去做什么?”
朱慈烺委屈道:“母后,这事儿得问媺娖……她连父皇的胡子都敢扯,跟别提儿臣了,就一回……儿臣没带上她,她就跑到儿臣宫里差点把儿臣的寝宫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