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战讯息的张千户也从城楼下的埋伏点带人跑了上来,看见方涛正眉头紧皱地盯着城下,于是也跟着一同向城下看去。看了一会儿,张千户拱手请命道:“将军,卑职自请带本部兵马出陵救援这些好汉!”
方涛扭过头诧异地看了张千户一眼,旋即缓缓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张千户一怔,不解地问道:“城下鞑子虽多,可山道狭长,山下的鞑子赶不上来,若是我等冲杀一阵,杀散围攻的鞑子,自然可以救出诸路英雄;敌酋就在不远处,若是侥幸得手,我等说不定还能阵斩敌酋……”
“圈套!”方涛由方才的犹豫转而变得坚决肯定,“下面绝对是个圈套,就等着我们出城!”
“圈套?”张千户不解道,“将军是说,鞑子在下面有埋伏?”
方涛点点头道:“没错。整个长陵除了正门,其他地方都只能勉强算是围墙,虽然另外三面碍于山上的林木让大部队无法展开,可三五百人的小队伍从林间潜伏而行绕到守备薄弱的地方发动突袭也应该能够得手;何况本来鞑子已经走过了长陵地界望古北口方向去了,为何不在中途直接攻下长陵洗劫,反而半路折返回来再攻?换言之,多尔衮想要攻下长陵早就攻下了。再者张千户你看,那边朝鲜兵哗变多时却始终不见双方激战,只是各自拿着兵器鼓噪不休,若是此事发生在大明军中,你手上还有数万铁骑,旁边还有敌军窥伺,你是采用雷霆手段一举弹压还是跟乱军对峙鼓噪?你再看多尔衮周围,别小看了那些白甲大汉,他们不是普通的鞑子,我恩师曾经言及,此等白甲大汉名叫白衣甲喇,乃是鞑子万里挑一的精锐,无人不是以一当百,当初我曾与之对阵,侥幸逃得一命,这几十个人的战力加起来不下于咱们大明成百上千的战兵,交起手来,恐怕也能拖延半个多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足够周围的的鞑子把咱们围个水泄不通了。若是小看了这几十个人,恐怕要吃亏。再看那些江湖好汉们,鞑子只不过对他们围而不攻,不让他们突围罢了,若是想取他们性命,千余人一人一箭早就把他们射成刺猬,如何能等到现在?”
张千户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有些焦躁道:“这又如何是好?虽说这些人平日里总跟官府作对,可这紧要关头他们还是能跟咱们站在一块儿共御国耻,若是见死不救,恐怕从此离心离德……”
方涛长叹一声道:“勇则勇矣,可惜太过自以为是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救他们,或许这城墙之内数百兵马并上千百姓无一人得以幸免,为了他们这几十个人的过失,赔上千余条性命,值得么?他们冲出去的时候想过这里头的百姓们没有?他们只想到了自己的荣耀,甚至想到了一了百了,死了也是英雄,可他们考虑过他们死后的事么?死,或许不难,为梦想而慷慨地死去,固然是英雄,可歌可泣;可是,为了梦想而屈辱地活着,这需要比慷慨赴死拥有更大的勇气……”
“将军,你说得没错,”张千户平静地说道,“不过卑职还是愿意一战。成祖皇帝在上,卑职世代的使命便是守卫这皇陵,如今鞑虏叫嚣于城下,对卑职来说已经彻底辱没了卑职的祖上,若是因此而不战,则更令祖上蒙羞。卑职祖上历代皆生于斯、死于斯、埋骨于斯,主辱臣死,卑职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将军,请准许卑职率众一战,事不可为时,请将军自长陵后侧逾墙入林遁走,临走时且将长陵付之一炬,成祖陵寝一草一木皆大明所有,万不可落入鞑虏之手!”
方涛怔了一怔,摇头苦笑道:“你这不是逼我么……”
“卑职不敢!”张千户单膝下跪行礼道,“请将军恩准!”
方涛弯腰扶起张千户,语气淡然地说道:“张千户,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是什么将军,我不过是南京城的一个厨子,机缘巧合才得了成祖皇帝御赐的铁牌,北上途中靠着这块铁牌撑腰收拢了一些溃兵救援高阳县城,结果么……你也是知道的,吃了败仗,孙阁老殉国,我却活下来了……有空的时候我常在想,我这么活下来到底对不对……一个人这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己的信念……”
方涛表露身份的大实话让张千户吃了一惊:“这……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将军,”方涛再次强调道,“我连个官身都没有,如果真要较真,我只能算是个民练头目……你可还愿意听我的?”
张千户这下没有迟疑,认真地点头道:“卑职自懂事以来,敢率军救援千里不惧与鞑虏一战者、以三百死士冒死守护成祖陵寝者,仅将军一人而已!卑职虚活四十载,所杀不过是宵小盗匪,而将军年未弱冠却已跟鞑子生死相搏,卑职不如将军。卑职愿唯将军之命是从!”
“多谢!”方涛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表情旋即严肃起来,“方某能有今时今日,全靠成祖皇帝留下的铁牌所致,今日一战又在成祖皇帝灵前为成祖皇帝而战,想来便是方某此生归宿了。此战虽然有败无胜,可方某依然敢战,我们能做的,就是拼得一死,也要尽量多杀伤鞑子,好在九泉之下亦可与鞑子再杀一场!张千户,此间山道狭长,鞑子不得不摆下一字长蛇阵,你先在城头压阵,我自率本部从侧面缒墙而出,趁天黑摸到鞑子侧翼,于鞑子腹背发动突袭,你只看山腰之地火起,鞑子首尾难顾之时乘机杀出将困于阵中的好汉们救出来!”
张千户顿时激动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拱手行礼道:“卑职得令!”
方涛宽慰地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的铁槊,淡然道:“方某军中还有两位女眷,一位是方某发妻,一位是方某好友,若是方某回不来了,还请千户好生照顾,若是千户抵不住鞑子,劳请派人将她们两个送到京城。”
张千户再一次单膝跪地,饱含热泪道:“卑职遵命!纵然万死,也不负将军所托!”
方涛没有搭话,招呼一声,带着家丁走下了城头。回到正殿的那条笔直的路似乎特别长,方涛慢慢地走着,直到正殿门前。看到方涛带着家丁们过来,进宝和卞玉京都站了起来。
“涛哥儿,要开战了?”进宝整理了自己身上的铁叶甲,轻声问道。
“恩!”方涛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宝妹,你也是我的发妻了,怎么不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进宝的脸顿时通红,嗫嚅道:“这个……哥说了,没圆房,就不准叫……”
“哦……”方涛点点头,有些无赖道,“那就抱抱……抱抱……”
“哎呀!你这都说什么呢!”进宝大羞,直接往后退了一步道,“怎么能在这儿说出来!”
“就抱一下!”方涛呵呵笑道,“开战之前,总要有点鼓励不是?”
“好多人呢……”
“怕什么……”方涛很无耻地回答道,“咱们是夫妻……”说罢,不待进宝回避,直接上前一步将进宝搂在怀里,用力地抱着。
“你!……”进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虽然觉得很害羞,可这样的拥抱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去,一股甜蜜慢慢荡漾开来。
方涛搂着进宝后背的手缓缓地滑向进宝的脖子,抬起来,轻轻一敲。“恩!”进宝眼皮一翻,软软地瘫了下来。
“将军,你这是……”卞玉京被方涛的举动吓了一条,连忙扶住进宝质问道。
方涛看到卞玉京扶住了进宝,自己也松开了手,留恋地看了进宝一眼,对卞玉京道:“卞姑娘,等会儿我便会带着家丁从西侧围墙出去,于山道半途袭击鞑子侧翼,我等不过三百之数,鞑子多达数万,此战多半无法生还。我已将卞姑娘与宝妹托付给张千户,待事不可为时他会派人送你们入山暂避,等鞑子退了自然会送你们入京。入京之后,还请卞姑娘帮忙照顾好宝妹,这封书信乃是恩师殉国前给我的,若是有机会,还请卞姑娘将此信转交成国公与英国公,托他们将此信呈献御览……至于宝妹,若是卞姑娘能遇到我家阿姐,便将她托给我家阿姐,若是不能,还请卞姑娘派人将她送到青甸镇……”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孙承宗临终绝笔,郑重地交到了卞玉京的手中。
“这……”卞玉京一下子呆住了,下意识地问道,“若是宝妹醒来,我该如何解释?她岂不是恨死我了?”
“实话实说吧!”方涛深吸一口气道,“让她不必为我守节,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还有胖子,若是能找回我和胖子的尸身,把我们俩埋一块儿,下去之后打架也能有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