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千户怒气冲冲地跳开军帐的帘子就冲了进来,没头没脑地大喝道:“是谁?TM的是谁敢打老子的人?滚出来!”
方涛照旧捧着地图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上座仔细研究,而卞玉京也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方涛的下首摆弄着紫竹箫。中年千户的咆哮声没能打断帐中的静谧气氛,方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卞玉京亦是垂着脑袋仔细擦拭着自己的箫管,毫不理会。不过,别说现在方涛的身份有些特殊,就算放在从前,方涛也从来没鸟过几个当官儿的,而卞玉京更甚。在江南,就连世勋贵胄想要见她一面也得看她的心情,千户这种不入流的武官她更没放在眼里。
“小子,TM地说你呢!”中年千户咆哮了,“耳朵聋了?”
方涛懒洋洋地抬起头,伸出小拇指在耳朵里挖了两下,轻笑道:“哪儿来的野汉子?妨碍老子听曲儿,你担待得起么?”
“娘的……”中年千户被方涛噎了一下,顿时脸涨得通红,想要发作却又犹豫了。这小子嘴巴上没毛,年轻得紧,处事好像又有这么几分气度;营里的人虽然不多,可从铠甲兵器看,全都是上等货色,不是寻常人家的家丁能穿得起的;更离谱的是,出来行军居然带着这么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娘们儿,难道是哪个勋臣的子侄?闻闻满营的麦香味儿,吓,寻常将领就算是家丁到了晚上的这一餐也都是喝粥的多,到了晚上临睡的时候还能大口吃着麦饭的家丁去哪儿找?非富即贵啊!旋即,中年千户又有些愤愤起来:妈的,人比人气死人!老子守了这么久的皇陵都没机会让手下吃顿饱饭,你TM的拿这么好的粮食糟蹋!三百多口子吃顿小麦干饭用掉的麦子,好好磨成面对付点而稀面汤,足够老子手下吃一天了!省着点儿,两天都能对付!都TM一群牲口啊!
“嘴巴干净点儿!”方涛脸色微变,轻哼了一声,“你娘不在老子这儿!”
中年千户的脸立刻涨成了紫色,喘了两口粗气,直接把马鞭子往地上一扔,朝着方涛就扑了过来:“小子,不管你是混哪条道儿的,老子今儿都跟你没完……”
方涛本来就是故意的,故意激起对方的怒火好让对方发飙,然后自己才有了给对方下马威的借口。看到对方直接动武,早就有了准备的方涛直接从草褥上弹了起来,肩膀往对方胸口上用力一顶,直接撞开对方,旋即就是一记下钩拳直接落到对方的下巴上。中年千户以为面前这个嘴上没毛的小混蛋不过是哪家的二世祖,根本没把方涛放在眼里,于是顿时吃了大亏,闷哼一声就中了招。方涛力气大,中年千户整个人被打得凌空而起,笔直地被撂翻在地。倒在地上的中年千户挣扎了一下又站了起来,还没等还手,方涛一记重拳就直接砸上了脑门,这一下彻底爬不起来了。方涛轻松地拍拍手:收工。
两人交手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跟着千户进帐的四个亲兵不干了,看到方涛把自家千户两拳撂倒,立刻抽出了腰刀。
“拿下!”方涛断喝一声,埋伏在周围的家丁在招财和方富贵的带领下一下子冲了出来。刚刚一个照面,中年千户带来的亲兵猝不及防之下全数被绳子套下马,旋即被按住捆好。方涛再次慢悠悠地在草褥子上坐了下来,对卞玉京笑道:“没想到卞姑娘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哈!”
卞玉京拍拍胸口道:“我是被吓傻的!这可是个千户,你居然把长陵卫的千户给打晕了!也就只有你这个家伙有泼天的胆子了!”
方涛摇摇头道:“失策了,本来以为一拳就能撂倒,没想到要两拳,失策了!”这话说得卞玉京直翻白眼。方涛示意方富贵给中年千户喷了一口冷水。中年千户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已经悉数被擒,而凶手正不怀好意地朝自己这群人笑着。
“你是何人?胆敢羁押长陵守军?”命在人家手上,千户也不敢太过嚣张,反而沉声问道,“长陵卫虽是卫所兵,可却是侍奉成祖皇帝与孝慈文皇后的,尔等也不怕惊动了二圣?”
方涛失笑道:“笑话了,老子带着兄弟们从江南赶到山西,从山西打到邯郸、沧州,再从沧州一路打到高阳,一千多口子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人,还做得不够?这里距离成祖皇帝陵寝少说都有十里地了,怎么就是惊扰了?鞑子十几万人就在外头晃荡呢,他们不怕了?”
“鞑子不懂中原礼节,自然管不得……”千户下意识地打起了官腔。
“放屁!”方涛断喝道,“鞑子不懂这个礼?老子跑到鞑子祖坟上撒泡尿,看鞑子乐不乐意!自己怂包不敢跟鞑子玩儿命就别TM找借口!老子最瞧不起你们这些混蛋,杀鞑子没什么本事,自家窝里倒是挺横,没出息!”
千户明显不服,抗声道:“你看看你的手下!衣甲是上等水牛皮做衬里的铁叶甲,长矛都是精铁打制的,有长矛就算了,娘的还配腰刀,背后还挂了小钢盾,天子亲兵也没这么好的东西吧?最可气的就是人手一张手弩,你带的TM的还是兵么?一群老爷啊!钱多得没处使了!老子有你这么多钱置办甲仗,老子也敢跟鞑子死磕!”
听到千户的叫屈,后面方富贵这帮家丁都嘿嘿笑了起来,没错,他们这会儿确实奢侈到极点了,要不是怕把这千户活活气死,方富贵倒是很乐意告诉他呆在郎山的时候,一伙儿家丁还糟蹋了一百五十副上好的组合弓作为娱乐射箭,最后都当柴火烧了。不过嘛,自己这一身行头能让一个堂堂千户眼红,也算没白跟老爷一遭了。方涛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点破只是淡然笑笑道:“你想打,容易!我这边家丁可以给你腾出几百口子的兵器甲胄,你拿去,我看你怎么跟鞑子玩命。”
千户顿时语塞,嗫嚅半天才愤然道:“将军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难道将军不知我大明常例?大明粮秣饷银自万岁恩准起,内阁扣下一成,户部扣下一成,兵部扣下一成,再到兵备道扣下一成,上头守备等各色军官各扣下少许,能到千户头上的不超过三成,这三成就算养活末将手下亲兵也实在勉强,哪来财力养活卫所兵丁?别看下官是个守卫长陵的千户,可末将能保住长陵三卫兵马足额已经是荡尽家产了(按:长陵卫所分左中右三所)!可怜下官麾下千余兵丁连果腹尚且不能,安能身披重甲与鞑虏交锋?若是粮秣充盈,下官让手下吃饱喝足,只消一个月,焉能让鞑子肆虐?”
方涛沉默了,原本他以为,大明朝但凡当官儿的都不过尸位素餐而已,可眼前这一位能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话,确实打动了自己。难道……这世上,真有好官儿?或许吧!方涛这样宽慰自己,好官儿或许有,但是数量太少了,否则,斑斑青史上就不会把那些好官儿当作神一样来看待了。稳住了心神,方涛问道:“长陵卫世代守卫成祖陵寝,怎会连粮饷都不足了?”
千户闻言愤然更甚:“将军此话更该问京师阁臣!自万历末至天启以至崇祯年,一年冷似一年,地里的粮食从原来的歉收到如今旱涝齐至遍野绝收,军户们早就活不下去了。末将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能让老天爷变暖和一些吧?粮食收不上来,朝廷拨付的粮饷又没有,末将如何能将麾下兵马养得兵强马壮?”
方涛闻言算是了解了大概,当下点头道:“既然你连出战的本钱都没有,那怎敢到我面前撒野?”
千户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成祖皇帝是非功过我等不可妄论,可末将自打祖上之始便是世代守卫成祖皇帝与孝慈文皇后,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末将焉敢擅离职守造次行事?”
方涛冷哼道:“鞑虏自长城长驱直入如若无人之境,未曾轻扰大明祖陵已是侥幸,身为天朝将士,食君之禄理当替君分忧,尔等焉能置之不理?我等乃是百战余生之勤王兵马,疲敝之下只图一夕安枕,尔等又如何蛮横驱赶非置我等与鞑虏铁骑之下而后快?”
千户哑然,只得道:“事已至此,末将无话可说。末将技不如人,只求足下千万保住成祖皇帝陵寝,末将死亦无憾。”
这算是以退为进的策略了,中年千户也知道,眼前这位少年虽然看不出他的官位爵位,可能够千里迢迢从江南赶过来勤王的兵马这几年也算是独一份了,就凭这个,眼前的这位少年也不是铁了心谋逆的主儿。或许,确实是为了躲避鞑子兵锋才撤到长陵山脚下而已。这位千户也算是知道大明军力的人物,他也明白,如果真如这位少年所言,一千多人的队伍打到只剩三百多人还没崩溃逃窜,肯定都是跟鞑子死磕的决死之士,若是得罪了,不怕人家搞上朝堂告御状,反而怕百姓戳自己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