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了半天,孙承宗才拉着方涛就近钻进了一间空荡荡的民宅,进屋后,孙承宗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涩道:“鞑子肆虐,就连城内百姓也都是十不存二三,这户人家,已经全死在城头上了,是老朽害了他们……”
“国难之时,阁老挺身而出,保住高阳累卵之城,何言害人?”方涛诧异道。
“一开始的时候,是把城里的石头都搬上了城头,后来就是把家里的桌子椅子这些家什都搬出去,后来人也上去了,砖石不够用了,就扒房子……”孙承宗一脸凄然,“都死绝了……都是老朽的错,老朽守城多日才知道,多尔衮是冲着老朽来的……若是老朽能早点避祸山中,或许高阳百姓也不会受这刀兵之灾……”
方涛摇摇头道:“阁老你错了。晚辈一路北上,沿途看到被破的城池无可计数。成高池深的大邑鞑子没有竭力围攻,而类似高阳这样的小城无不是一鼓而下,然后大肆掠劫。高阳若无阁老,则高阳城池早已沦陷,有阁老,百姓尚得苟延时日。多尔衮围城不撤,诚为阁老而来,然百姓之苦,却非阁老所致……”
孙承宗依旧一脸苦涩,无奈笑笑,指指地面道:“无桌无椅,席地而坐吧!”说罢,撩起袍子顺着墙角坐了下来。方涛也不客气,直接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阳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给屋内增添了一些生气,让孙承宗的脸上笼罩起一圈金色的光晕。“将军此来,是奉旨还是矫诏?”孙承宗面无表情地问道。
方涛吃了一惊,连忙道:“阁老为何有此一问?”
“江南将军,如何能带着北方口音的兵丁?而且还是战兵?队伍中不但有一个女将,还有一个江南歌妓,你们这是打仗来的?”孙承宗玩味地笑道,“你自输家财,募兵抗敌,原也不错,山东也有乡绅做过这事,朝廷也是嘉许的,可我就不信,朝廷的带职将军什么时候也这么大方了?你若是招募的溃兵,这不算什么,可这些铠甲兵仗,这些粮秣车马,哪里是买就能买到的?你不在沿途州县搜刮一通,哪来这么多东西?”
方涛摘下头盔,搔搔头顶尴尬道:“这个嘛,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我家阿姐有诏命,我听我家阿姐不就行了?”
孙承宗失笑道:“你小子!如此也好,老夫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将才,想不到老夫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见到大明最年轻一辈儿的将才,不错!很好!我几个儿子都只是县令知州的材料,这守战之计,还是得有个人陪我说道说道啊!”
方涛却有些直愣,干脆了当道:“阁老,您也别玩儿虚的了,如今四面都是鞑子,您就直说了吧,让我守那一段儿城墙?”
“城墙?”孙承宗笑道,“让你去守城墙可以,你的兵不行,这么好的兵不能白糟践了!”
“好兵?”方涛吃惊道,“老爷子您没糊涂吧?这可都是沿途收拢的溃兵哪!”
“溃兵就不是兵了?就算是溃兵,那也好歹是在前线玩儿过命、受过训的,再怎么没本事,总比从来没拿过刀剑的斗升小民强!”孙承宗没好气道,“你以为凭高阳这么矮的城头就能挡住多尔衮?开玩笑呢!辽东大凌河一带大明的堡子比高阳结实多了,还不是照样被他拿下?高阳城破那是早晚的事,就看多尔衮打算什么时候发力了。天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想死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天他一直都是让朝鲜人在攻城,建奴和蒙古鞑子都没动,是不是?”方涛突然想起了金步摇的那番说辞,“两白旗的精锐是多尔衮在建奴那边说话的最大依仗,他不想平白地就把人手折在高阳。”
“这话倒是有道理,”孙承宗点点头,“不管他有什么打算,高阳早晚也会被他耗死。所以,你的兵,要留着城破的时候用,尽量给鞑子多杀伤,这样,鞑子在攻破高阳之后就必须因为伤亡而被迫修整喘息,等拖延一段时间之后开了春,鞑子就得退出关外了。咱们这么做,也是替南边没遭罪的州县争取点时间……”
“那好,我这千把溃兵就放到县城正中,两百人一队,不论那边出事就即刻增援,”方涛笑笑道,“一路上我就琢磨着呢,找个机会安定下来得把这帮兵油子好好操练操练,连个队都站不齐,打什么打?这下好,机会来了……”
“整天操练?”孙承宗呵呵道,“你也得有那么多粮食管他们吃啊!大明军中,三天操练一回就算精锐了,这么着,你要快一点的话,不妨两天操练一回……”
“一天一回行不行?一次半天?”方涛准备讨价还价。
“唔……试试吧,不过那帮兵油子若是撂了蹶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孙承宗微笑道。
“哪能呢!还有半天做什么去?”方涛笑问道,“总不见得晒太阳吧?”
“让他们干点活儿,轻重得看粮食够不够,”孙承宗估算了一下,“抠抠老鼠洞,应该还能搞到不少粮食。至于你,跟老夫下棋好了。”
“啊?不会吧?敢情我跑这儿来陪您下棋了?”方涛吓了一跳,“您老心情还真不错嘿……”
“一白一黑,一个子就是一千兵力,咱们来个互有攻守,如何?”孙承宗笑眯眯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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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史德威策马驰到,手中扬着一封书信,满脸兴奋,“沧州急报,方兄弟带着溃兵冲进高阳了!”
金步摇含笑接过书信,展开细看了一阵,呵呵笑道:“这家伙,鬼点子不少嘛!我还以为他要吃点苦头呢!”
“不过……”史德威犹豫了一下,“就算这一千多人进了高阳,还是守不住多长时间……”
“下面得看我们的了,”金步摇认真起来,“我们必须死死咬住岳托不放,咬得他怕了,咬得他不得不向多尔衮求援,这样才能解开高阳之围。”
“高阳之围……”史德威幽幽道,“高阳之围解了之后呢?等多尔衮和岳托合兵一处,大家都是骑兵,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金步摇扬扬眉头道:“我就不信多尔衮也会那么傻,眼巴巴地跑过来救援岳托,他就算真是个笨蛋也会知道我这千把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但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重创岳托,没准还会创造机会让我们干掉岳托,他么,当然是要放弃围困高阳来‘救援’他的侄子了,不过肯定会跟姓杨的一样,拼命‘追击’却死都追不上咱们,直到咱们得手之后才‘勉强’收拢了两红旗残部,然后么……呵呵。”
“可……若是孙阁老决心殉国,与高阳共存亡呢?”史德威反问道,“就算多尔衮攻下了高阳,也不会影响到他吞掉岳托,可对我们来说……”
金步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啊!以孙承宗的本事加上阿弟手上的兵,支撑高阳是不够的;可阿弟勇武,胖子蛮力也大,孙承宗也算是老帅了,手头上兵虽然少一点,可只要下定决心出其不意,争取突围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只要冲出包围钻了林子,就算逃出生天了。怕就怕孙承宗跟卢象升一样一心求死,那乱子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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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奎斯提斯长剑再次脱手,被抛上了高空,笔直地落下插入甲板。
“不错,”刘弘道收起手中的横刀微微笑道,“这一次你是因为脱力才落败的。”
奎斯提斯没有因为刘弘道的鼓励而兴奋,依旧撅着嘴道:“哪里,如果你全力进攻,我不会支撑超过三分钟!”
刘弘道将横刀递给亲卫,递给奎斯提斯一块手帕,笑道:“你在船上一直都是用的火枪,刀剑虽然也用,可毕竟使的次数少了,力道不继也是常有的。”
奎斯提斯擦擦汗,走到甲板边缘,望着远方,表情沉寂下来:“刘,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张的建议。她说得没错,火药时代到来了,狼人杀死我们只需要用铅弹,而我们想要杀死狼人却必须要厚厚的铠甲和价值高昂的银弹,很快,我们就会支撑不下去的。尤其是,现在的光明帝国白银非常紧缺……”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刘弘道无奈地说道,“大明的百姓身体羸弱,不是一句扩军就立刻能凑到那么多人数的。你看看这些哥特甲,全副武装之后超过了五十公斤,不是普通的战士能承受得了的……”
“可是我们的敌人已经准备好了!”奎斯提斯认真地说道,“如果我们没有制造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后果就太严重了!”
“我们尽力了……”刘弘道叹息道,“我父亲已经决定,暂时放弃对大明的一切支援,将所有的财力全都转移到舰队,三年以后,又有两支舰队可以下水试航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的水手,还有跟多的海战指挥官,否则,装备精良的战舰仅仅只是敌人的靶子。”
“那个……那个被你的祖先挑选的人……会不会就是属于大海的?”奎斯提斯问道,“我听说,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涛’,你告诉我那是海浪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么,他的生命,应该属于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