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冒襄早就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而董白则是拈着筷子作势要打方涛。方涛呵呵一笑捧起酒坛,给两人的酒碗中斟满酒,举碗道:“到底是喝酒比喝茶痛快!唱词小调,自然入不得冒公子的法眼,随口唱来,不过是消遣解闷罢了。”
冒襄笑声不止,亦是端起酒碗道:“方兄弟过谦了,唱词虽浅,比起规矩工整的格律来却多了一番趣味,方兄弟刚才一唱,在下倒是觉得……神似!”言毕,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三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一坛酒就见了底。董白脸上的红晕更盛,站起身,有些踉跄地跑到自己的马车上取下一张琴,抱着琴走到桌边,也顾不上什么沐浴焚香,直接大咧咧地挥挥手道:“把东西挪开!”
方涛闻言连忙把桌上的酒坛酒碗挪到地下,用袖子将桌子擦干净,摆下了一个“请”的姿势。董白晃了晃身躯坐下,单手一拂,瑶琴“铮”地一声响,居然一扫青楼楚馆靡靡之音,转而铿锵有力。冒襄全身一震,立刻正襟危坐。
此时的董白酒意已酣,略带醉态的双目映着娇憨不堪的面容有着说不出的韵味。手往琴弦上一阵乱拂,带着酒气唱到:“酒!酒!醉卧花阴、看满江红透;丑奴儿去折风中柳,我亦步趋唱南浦,一挥手,为何树走我不走?不诵太白颠,不念东坡愁,人似子美一沙鸥。长安市前系白马,洛阳渡头劝客留。胡姬门前少年狂,深闺相思满杯愁。莫笑沙场征夫醉,只饮将军凯旋酒。布衣一袭仗剑行,家国天下尽在手。潇洒来去仰天啸,吾心皎然才八斗。烹羊宰牛为然诺,佯狂不惜千金裘。酒!酒!酒中自有松乔寿,酒中自有逍遥游。”
“好!”冒襄亦是醉眼朦胧,听了董白的唱词,仍不住击节而呼,刚刚叫过,人便“咕咚”一身伏于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涛哭笑不得,心道,老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你小子居然醉了!当下歉然地看了董白一眼,唤来了冒襄随行的小厮,把冒襄抬进了客房。擦擦额角的汗珠,方涛舒了一口气,将睡过去的冒襄交给小厮,自己则退出了房门。回到院中,却看见董白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看得自己心里发毛。
“方兄弟!方兄弟!”董白看到方涛出来,突然大喊大叫了起来。
招财进宝和金步摇听到叫声连忙赶出来,董白带着的丫鬟也跑了出来,一脸惊疑地看着董白揪着方涛的领口,对着手足无措的方涛大声道:“方兄弟,你看我今日如何?冒公子会不会很欣赏?我的茶艺有没有让冒公子耳目一新?冒公子对你做的菜赞不绝口,你什么时候可以教我?”
话说得很大声,院子里的人全都一脑门汗地呆立在当场,就连冒襄的随行小厮也从房门内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这个……”方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许说!”董白突然挥了挥拳头,两眼发直道,“等我酒醒了再告诉我!”说罢,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大惊,连忙一拥而上把董白扶助,金步摇和进宝两人一左一右把董白架进了另一间客房,方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
方涛很容易凑合,匆匆打了井水冲洗一番之后便靠在厨下的柴堆边打起了瞌睡。稍休息了一会儿,方涛就起身开始为开张第二天的订单忙活。金步摇还在睡,方涛不忍心把她唤醒,自己加快速度干了起来。
当方涛在灶下点燃第一把火的时候,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了鼻孔,抬头看时,却看到金步摇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
“阿姐……这个……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方涛很诧异于金步摇的怒气,小心翼翼地说道。
“谁跟你说这个!”金步摇的怒火显然不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翻出几个纸包,厉声问道,“说!这东西哪儿来的!”
“啊!这个!”方涛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这个是当初还在如皋的时候弄来的……”
“胡说!如皋才多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金步摇怒气更盛,“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我怎么知道……”头一回看到金步摇发这么大火的方涛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不就是年前我们在定慧寺门口遇到你的那会儿,正好让我们逮着一个骗子,那骗子怕我们抓去见官,所以就扔下东西跑了……”
“跑了?不肯能吧?”金步摇看方涛不像是在说谎,只得狐疑道,“这些东西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可随便一个纸包在**上也足够千把两白银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这个骗子再怎么大方,也不至于把这么多纸包一下子都扔了……”
方涛吞吞唾沫道:“这么多?现在能卖出去么?这里面都快两万两了吧?这一辈子的钱都有了……”
金步摇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道:“闭嘴!这东西能卖么!快说,那骗子是怎么回事?寻常骗子哪来的这东西?”
方涛苦着脸道:“阿姐,我怎么知道啊!我只知道那骗子本来就是个偷儿,不知在那个大邑里面做了一票大的,然后跑到如皋避风头来了,可不巧被我们仨逮住了……”
“真的?”
“千真万确!骗谁都不能骗阿姐!”方涛信誓旦旦地回答,旋即试探地问道,“阿姐,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么贵重?难道不是蒙汗药?”
“能还会几车来!”金步摇没好气地回答道,“蒙汗药算什么东西?味儿那么重,除了没经过事儿的雏儿闻不出来,是个江湖人都不会上当!这十来个纸包里面什么玩意儿都有,而且都是无色无味,连银针也试不出来的上等货色!光是这一包,这么点下去下去能撂翻一个营的兵马!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还有更下流的东西……亏得老娘开妓寨的时候见识过一些……”
方涛顿时了然,当下讪讪地说道:“阿姐的见识果然比我这个跑堂的强多了……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扔了算了……”
金步摇眼睛又是一瞪:“你傻啊?你不算计人家,人家早晚要算计你!如今咱们刚刚有了点家业,连根基都没扎稳,一个风浪就足够咱们全军覆没了,不留着点儿后手能行么?这东西充公了,我管着,救命的时候再派用场!”
“好!好!”方涛答应得有些狼狈。
金步摇继续叮嘱道:“不过我可得警告你,下药不过是下三滥的手段,若是对方正大光明地上门踢场子,咱们就得正大光明地见招拆招,可不准用这个!至少咱们不能先用!”
“如果人家用这一手呢?”
“明知故问!”金步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知道人家要用这一手,咱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抢在前面撂翻他!”
还是要咱们先动手啊?方涛被金步摇的女人逻辑完全弄傻了,到底是先下药还是后下药?
金步摇看着方涛迷惘的神色,奸诈地解释道:“阿弟啊……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就行,其他你别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最终解释权……”
方涛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接淌,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自打咱们认识以来,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
“没啊!你小子挺老实……”金步摇下意识地回答道,突然变得一脸警惕,“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方涛擦擦脑门上的汗,舒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我只不过确定一下我最近是不是安全的……”
“你找死!”金步摇当场暴走,直接朝方涛扑了过来。方涛连忙一避,指着桌上的面团道:“再不动手今天就得赔人家银子了!”
“哼!”金步摇悻悻地放过方涛,拿了剪刀在已经做好的糕点上铰出花式,放进蒸笼。
等到第一批糕点发货的之后,冒襄才晃晃悠悠地起了床。宿醉的滋味放在谁身上斗不会好受,冒襄发白的嘴唇直接说明了此刻的他不但胃里翻江倒海,而且头疼异常。
方涛发现之后,连忙在厨下将就着做米糕的糯米粉,调了些牛乳做了一碗糯米糊。胃里翻江倒海的冒襄本来一想到吃东西就直犯呕,可当清香扑鼻的牛乳糯米糊摆在面前的时候,也忍不住食指大动,一碗下肚,人果然舒服了许多。休息了一会儿,方涛就替冒襄端来了洗漱的面盆毛巾。
草草盥洗之后的冒襄精神好了一些,起身向方涛拱手道:“昨日失态了,方兄弟见笑!”
方涛呵呵笑道:“哪里的话!都说他乡遇故知,能够在南京城碰倒冒公子,自然是缘分,哪里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冒公子能在这个小院里失态一回,也说明冒公子不在乎在下的出身,没把在下当个外人不是?”
冒襄点头笑道:“方兄弟说得在理!”说罢拱手行了一礼,又道:“在这儿能吃到上好的家乡口味,日后还少不得叨扰!在下还要回去拾掇一番会会文友,暂且别过!”
方涛亦是还礼道:“欢迎之至!”将冒襄送到门外,直到冒襄的马车转过街口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