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涛想了想,微微地点点头:“我没什么意见,金老板一天顶多吃一斤米糕,我还给得起。何况在如皋的时候,金老板也不曾计较过我们的出身,如今到了这个田地,咱们理当彼此扶持,共渡难关。”
招财似乎有些不乐意,笼了笼袖子不再说话,方涛凑到招财耳边低声道:“胖子,大气点儿,咱们不差这点儿口粮。更何况,以后若是再遇上地痞流氓之类的,就让她对付,岂不省事?难道你每次都想挨顿打?”
招财顿时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答应。
一行人直接南下,从当涂上船,顺江而下前往南京。此时的南京一片歌舞升平,无限春光最是让人流连忘返,四个人背着行囊走出码头便开始寻找落脚的地方。无奈一打听才知道,南京的城门想要进去起码三个铜钱,这让一向俭省的方涛立刻断绝了在城外搭窝棚的念头,无比肉痛地交出十二枚大钱之后,方涛暗暗发誓不赚够钱绝不出城一步。
城内的街头熙熙攘攘,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这让方涛看起来更加眼热心跳,在他的眼里,这些人都是会走路的钱袋,金主啊!南京地处江南,虽然是大邑,可粮价不算高,比较平稳,这让方涛放心了许多。
南京当真是片寸土寸金的地方,方涛连续询问了好几处小院,都是要四五两租金一个月,别说四个人现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拿得出,方涛也舍不得。无奈,万分憋屈之下,四个人只能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足下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就这种晴天屋内可以晒太阳,雨天屋内可以洗淋浴的院子租金还要一两五。
咬牙交了头一个月的房租之后,四个人手里只剩下不到四两白银,这还是金步摇把自己几件松江布料的半新衣裙折价卖了之后的结果。时间不等人,刚刚放下行李,方涛就立刻去街面上买来了米面在院中晾晒,趁着这个当口,方涛找房东借来梯子修补屋顶,进宝和金步摇则是里里外外开始打扫收拾。至于招财,在计算过买柴火的成本和进出城门的成本之后,直接拎着斧头出了城。
等到日落之后,招财也回来了,所有人都累得趴下,方涛支起锅灶,做了一锅面糊汤,算是对大家的犒劳。吃过东西之后,招财照旧睡下了,进宝也在方涛的劝说下睡下了,方涛去了厨下开始和面。
几个人里面金步摇年龄最长,阅历也最丰,如此这般地嘱咐了方涛几句之后便跟方涛一起进了厨下,两人共用一盏油灯,方涛和面,金步摇则取了针线替三人缝补衣衫。
“我说你也真是的,和面为什么都要赶在晚上和?早一点不行么?”金步摇一边给招财衣服上砍柴划破的口子缝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醒面的时间不一样,丑时三刻的时候下锅蒸,这个时间上和好面放在这儿醒着,出锅之后口感最好,早了晚了味道就不对了。夏天的时候醒面的时间会更短,那个时候就不是晚点儿睡,而是要早点起了。”
“就你花样多!”金步摇淡淡地笑了笑,“我以前做面点,顶多醒个一刻两刻,味道不行,多加点蜂蜜呗!”
“甜味太浓了不好,反而盖住了米面的香味,”方涛摔了摔面团,继续和面,“自己填肚子的话倒也能凑合,我这个可是要卖钱的,我一个人得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呢!”
金步摇脸色微变,不豫道:“嫌我白吃饭的?明儿我就接点儿针线活来做,就算帮人洗衣也行,还怕饿死不成?”
方涛心里一沉,连忙解释道:“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买米糕、面饼若是做得不好买的人就少,赚不到钱倒在其次,这么些东西若是浪费了就不好了。”
金步摇怔了怔,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发了一阵呆,又苦笑一声拈起针线继续缝补衣衫,口中道:“想起来都好笑,以前我好歹也是不愁吃穿的人……这日子当真过倒过去了!早知道就直接在如皋买了地——唉,我那么多钱足够买下百多亩水田了——再招个上门夫婿……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方涛笑了笑,有些打趣道:“你怎么还想着招夫婿?眼下都这样了,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我这一担米糕卖得比人家贵,好歹也能挣不少钱,等存个一年也能有个百十两,三五年下来肯定能开个小饭馆儿了,小饭馆儿一开张,凭我的手艺,包管一天能有五两以上的进项,顶多再过五年,就能有个大酒楼,到时候咱们都是老板,你还怕嫁不出去?”
金步摇恍惚了一阵,有些伤感道:“两个五年就是十年,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十年之后三十四,你让我嫁给谁去?我都宁可不要那些钱了……我就想要个漂亮点儿的脸蛋!早点嫁出去,也算过了这一辈子……”
方涛心下也有些不忍,宽慰道:“说实话,你人还是不错的。至于脸上……呵呵,粗一见是挺吓人,看得惯了,也无所谓的。等咱们日子过得稳了,我就托街坊邻居帮你说项说项,南京城可是大邑,没娶亲的男人多的是,有个像你这般能干活能吃苦的女人在家里,日子也着实过得的。”
“罢咧……我是不想了!”金步摇叹了口气,“你也别笑话我,那些丑汉子我还看不上呢!我虽然不是良家女,可好歹还是处子身,让我嫁给那些个三五十岁的丑八怪,我宁可一辈子嫁不出去!我知道你肯定会想,这么丑的女人有人要就不错了,可我就是这样儿的!打小儿就有人说我将来没人要,可我不服,所以我就拼了命地学,学针线,学下厨,什么活儿我都敢干,这样才有了后来的碧水楼,我就想着,女人凭什么靠男人吃饭?靠这张脸?可再漂亮,早晚也会老,等到脸老得像张干陈皮似的,还指望男人疼你?哼,等我有了钱,想要什么男人还要不到?”
方涛张大了嘴巴,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才慨叹道:“你这话应该跟胖子去说的!死胖子以前偷看他们家隔壁三丫头洗澡的时候被打了一顿,后来发狠说,等他有了钱,什么女人都……”
“噗哧!”金步摇笑了起来,“现在大家都是穷鬼了!还搭上我这个奇丑的……”
方涛松开手中的面团,走到金步摇旁边伸手托起金步摇的脸,另一只手在金步摇脸上大块的胎记上用力抹了抹,然后拍拍手中的面粉,仔细地看了看金步摇,满意道:“你有镜子没有,去照照,很漂亮,白得跟女鬼似的……”
金步摇勃然大怒,抬起脚踢了方涛一记:“你小子作什么鬼哪!涂这个有屁用!你这么做除了笑话我白天见不得人还能说明什么?”
方涛认真地说道:“你自己在乎,所以觉得别人也在乎。你以前是金老板的时候,腰杆挺得直直地,现在为什么就没了那股气势?难道你这辈子的命,全靠金银帮你撑下去?如果你能够坦荡荡地活着,就算整张脸上都是胎记那又有何妨?将来你有了钱,入赘了丈夫,是不是也会担心他在外面养外室?是不是会把他看得死死的?那样的夫妻做了还有什么意思?你那块胎记不在脸上,在你心里。”
金步摇一愣,原地品味方涛的话良久,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以前我不管去哪儿都很在意别人的脸色,现在想起来,我就是我,长相的美丑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或许太漂亮了,也是个麻烦事,尤其是在这世道……”
方涛抬起小腿揉了揉,笑道:“这就对了!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摸你脸才骂人呢!”
“屁话!”金步摇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白痴!”
方涛拈了拈手指笑道:“不过……金老板,你是除了我娘和进宝之外第三个被我摸到的女人,很嫩,很滑……怎么就跟面团一样呢……”
“去死!”金步摇再一次抬起了脚。
方涛往后直接跳了半步,笑道:“这才是金老板嘛!你放心,有我在,包管你能嫁出去!”
“还要管嫁妆!”金步摇恶狠狠地说道。
“行!”方涛回到桌案旁,用力地搓了几下面团,“一担米糕面饼我还是出得起的!”
金步摇看着方涛认真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你小子,倒是会哄人!不过你的话你自己可要记着呢,别到时候耍赖!我现在可是无依无靠的,全得靠你了!”
方涛停下手,看着金步摇道:“说实话,若是早点遇见你,我们或许也不会到这个地步。你在我们几个里面岁数最长,见识也最多,若是当时你也在中都,我们断然不会受骗了。就算在路上我们被人偷袭,到现在依然没理出头绪来,若是一路上你在,我们或许就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了,也好补救。如今正好了,我们几个都不太懂世故,有你在,出出主意把把门省得我们闯祸。”
金步摇咬断了针线,收好衣服笑道:“这话才是实话!咱们今后就一块儿过日子,有多少风雨,咱们一块儿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