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浅早在那,看印藤救人斗敌,不落下风,就不现身。印藤性愚直,派内弟子常戏弄他,不与为友,只因浅是个疏旷的,与他交好。知他行事怪异,就在远处看个乐趣,现见他砍手,才现了身,喊道:“印兄,且慢!”
印藤停手,又觉话音耳熟,定睛看时,却是因浅走来。曲雷道因浅已死,现见他,只道是鬼,骇得脸绿身软,嘴里喊:“见了鬼,见了鬼!”撒腿跑了。
印藤愣一愣,问道:“浅兄,是鬼么,却怎白日现身?”因浅说了实情,印藤大喜,上前捏脸扯耳,因浅笑道:“痛哩,痛哩。”印藤更喜,笑道:“既知痛,更不是鬼了。”又道:“浅兄,待我断了臂,交把曲雷,再与你庆贺。”因浅笑道:“那瘦子唬你,你却当真,便是门规,也无砍手一说。”印藤略沉吟,说道:“他唬我也罢,我却不唬他。说了断手,不是玩笑。”话毕翻剑砍臂。
此变突然,因浅急抬剑相挡,仍是不及。那臂,就切开一半,血如泉涌,湿了衣衫。因浅知劝他不住,抬手点他麻穴,他就跌坐,不能动弹。因浅上前,又点几处要穴止血,暗运连天若海,一手按伤,一手拿脉,引气疗伤。印藤惊道:“不知浅兄精通医术,佩服,佩服。”因浅一笑,不提连天若海。
连天若海属仙法,慈悲里子,各篇除了武技,均有调息养身之法,因浅最喜,学得用心,现使将出来,得心应手。印藤只觉清气流转,神为之振,伤口本剧痛,渐麻木,而后微痒,半顿饭功夫,竟已痊愈,扯开血衣瞧瞧,只余疤痕,断骨亦复,惊道:“浅兄如此神技,难怪落崖不死!”
这话说出,音似滚雷,震荡山谷,惊飞燕雀,印藤骇道:“怎个回事?”他却不知,因浅内力之纯,远超武林名宿,适才疗伤,递过些许内力,他已增了十年功力,是以吐音深重。因浅见他问,只一笑,也不答。体察丹田,练功以来,纯然内力只拳头大,虽日日苦练,却未见长,现因疗伤,又去一截,忧心略起,然转眼即逝,暗想,我习神功,不为内力伤人,不增便不增,去了便去了,打什么紧。
印藤活转,拗心又起,寻剑伤臂。因浅烦躁,抬脚踢剑,剑就飞出,划条白光。印藤眼花,竟觉白练一般。那剑,贯透四五树,入一青石三寸。印藤大骇,说道:“浅兄,你是人,不是鬼,手段却是蹊跷,这般厉害。”因浅笑道:“印兄莫惊,只机缘照顾,习了篇功夫儿,日后慢慢相告。你却说,犯了何事,罚在此地?”
印藤道:“自你坠崖,因深带了五人,下山寻你,去了数日,只不见回。我说,需派人再寻,曲三屠不允,我又争两句,他就罚我在此,倒立思过。”因浅听了,心里暗怒,说道:“不晓得找曲对山掌门?”印藤一拍头,说道:“啊呦,竟没想到。”因浅知他痴顽,也不怪他,说道:“随我回派,教曲三屠偿账!”
二人运起轻功,一前一后,纵上山去。走到山腰,见一众人马下山,****人武,气势汹汹,泥流一般,将张印二人围个桶密。为首的正是曲三屠,一袭黑绸武袍,腰悬金龙拧花宝剑,发似缎带,散在脑后,面容更病。一对三角眼,初见因浅,略露惊惧,渐又镇定,幽透冷光。其余几人,一是大师父曲金龙,二是总教郑阔,三是律管魏飞,皆门派高人。是曲雷回派,说了因浅一事,三屠震惊,就率众下山。
三屠定神说道:“张因浅,你命大,堕万丈高崖,竟有命活,好造化。”不待因浅答话,对印藤道:“印藤,我罚你在此,你却私走,正该砍手!”却说砍手之罚,不是三屠的念头。是那曲雷,先自作主张,命印藤砍手,后欲将此令推在三屠身上,故回派报时,就建议此罚,三屠果是应允。
现见三屠下令,曲雷应承:“教你剁手,莫耽搁!”话毕马鞭劈来,近在咫尺,断难避让。然印藤略得因浅雄浑内力,已长十年功力,境界非凡,身子见危,自然躲避,晃在旁侧,马鞭啪地击地,打起三尺泥花。曲雷见他灵动,惊诧呆了。印藤道:“怪了,我只微动,就这般迅疾。”曲雷听了,觉是挖苦,眉头倒竖,又打一鞭,印藤只沉思,未及躲避,啪地一声,鞭中头顶,却不觉痛,一瞧,马鞭已断,头却未伤,更感惊奇,却不知他内力超凡,身子遇险,自吐真气相护。曲雷见了,已是发怵,心道,这呆子如此本领,适才他说,欲杀我,一掌拍来,我也死了,想来是个实话。三屠一等,武功高,地位显,见过世面,于印藤避鞭断鞭,不放眼里,只觉他平日勤用功,不疏懒,有些功夫。
印藤果是憨的,见三屠教他砍手,又寻剑来。那剑,已给因浅入石三寸,他就脚下一晃,幻在石边,两指轻勾,剑就出来,铮的一声,握在手里,说道:“弟子在派二十年,不曾违命,这便遵师命,砍了手。”众人听了,均是耻笑,暗说他痴傻,那曲金龙,又起哄道:“快砍,莫耽搁!”这几人,居高位,平日弟子奉承,受用惯了,故生了虚荣,迷了心窍。你看印藤,脚儿一转,就幻在石边,是好轻功。指儿一勾,剑就出石,是好力道,他等却不觉。
印藤待要砍手,因浅喝道:“慢!”印藤道:“我违了师规,断手抵罪,也是应该,浅兄莫再拦。”三屠冷笑道:“张因浅,几个师父在此,不需你多言。”因浅道:“印兄,若说这事,另有解法。”印藤奇道:“还有何解?”因浅道:“砍手之令,二掌门所发,只他收回此令,就太平了。”三屠一哂道:“张因浅,你到底高崖落下,摔糊涂了,你瞧今日场面,我能收令?”曲金龙、郑阔、魏飞听了,也是奚笑。
因浅笑道:“你做二掌门,自不肯恕。换了旁人,就不一定。”此言似个惊雷,唬住众人,移时方听出话味,印藤只认师令,换了三屠,新任二掌门收回师令,此局便解。
印藤虽痴,毕竟不愿砍手,知有此解,也高兴,问道:“浅兄,却是换谁做二掌门?”因浅道:“此事由印藤起,自该印藤亲解。”印藤惊道:“莫不是要我接二掌门的位?”因浅道:“正是。”印藤道:“如何接得?”因浅道:“除了他,你就接位。”
三屠听他二人所言,是个疯话,他又惜位如命,想印藤是个呆子,这等人,也来夺位,就怒得眼吊发散,说道:“莫说夺位,只看我这剑,你避不避得!”话毕就要抢上。
这当儿,山上马嘶蹄响,又一伙人下来,为首的,却是曲对山。原来,那几个送酒的脚夫,到了门派,说起印藤之事,恰为曲对山听见。长断山派百年大派,诸事有法,三屠私罚印藤,就是触法。曲对山听了,心里暗怒,就带了几人,奔下山来。
因浅见他,上前抱拳道:“师父。”曲对山见是因浅,惊喜交加,上前细看,捋须大笑,说道:“果是因浅,你落高崖,竟是无碍,造化!造化!”因浅道:“师父,几日不见,就忘了我模样,这般细看?”二人又笑。因浅略说坠崖落河之事,曲对山俯掌道:“命不该绝!”因浅又说斗花婆,收李清之事。曲对山听得皱眉,略一沉吟,说道:“先结了眼前事,再做计较。”就到三屠面前。
三屠见他来,已是胆怯,不等他问,抢个先手,上前拜道:“师兄,你怎来了,下山有事?”曲对山面如冷霜,眼似深井,说道:“只来看看你干什么。”三屠笑道:“师兄不知,前几日,印藤犯事,我略罚他,他却不听。”曲对山道:“他犯何事?你怎样罚?”三屠道:“张因浅坠崖,因深带了五人去寻,却无音信,印藤就要再带人去。我想,因深武功高强,又带帮手,不至遇险。那崖甚高,山路又峻,寻起人来,不甚便利。数日不归,没什么怪,何须再劳师动众?那印藤,是个痴货,就拉了我吵。我也恼了,罚他倒立思过。因不是大事,未告知师兄。”因浅听了,笑道:“二掌门嘴上灵巧,心子发黑,却不说砍手的事。”
曲对山惊道:“什么砍手?”三屠恨得牙咬,心道,只个曲雷,害我尴尬,我也不护他,就道:“是曲雷拱火,说印藤不遵师命,当砍手相惩。”曲对山道:“混账,我派何有此规!”三屠道:“不知曲雷何处翻来的规矩,被他诓骗。”话毕脸一抹黑,眼一翻白,纵在曲雷面前,喝道:“恶徒,却来害我。”就抬手封穴,曲雷不防,给他点倒,申辩不得,心里急怒,翻江一般,也是无法。
曲对山知是三屠之过,推给曲雷,只念师弟情分,暂不罚他,就道:“事也结了,速回派去,罚曲雷在露山和院思过三日。”话毕就走。
因浅嘻嘻一笑,说道:“师父莫走,有一场戏。”曲对山疑道:“什么戏?”因浅道:“是弟子夺师的戏。”曲对山道:“哪个弟子,夺什么师?”因浅道:“是印藤,要做二掌门哩。”曲对山惊道:“怎个说?”因浅道:“方三屠教他砍手,他就听令,我说,你做了二掌门,收回此令,此事方解。”
三屠听了,强压怒火,温言道:“此事已结,莫说疯话。”曲对山心思转动,暗想,三屠偷习病脉术,我未计较。又私罚弟子,逼他砍手,越发不济。且是个两面三刀的,对弟子,他就硬朗,我来了,他就软懦。不如趁此,给个教训。就道:“弟子夺师的戏,先未听,就罢了。既听了,就想看。印藤,你夺,看夺不夺得。”因浅拍手大笑:“好!好!果是命理交错,风水轮转,离派时,是个掌门,回派时,就变作徒儿。”
三屠怒极,只曲对山在场,不好发作,,又想,对山教印藤夺位,此事就难避。便道:“既如此,三屠奉陪。按门规,弟子任二掌门,需律管、总教、大师父、前二掌门考教,今日恰都在,可以一搏。”
曲金龙、郑阔、魏飞三人功夫仅次三屠,均想有日夺二掌门位,现见印藤先夺,皆觉恼怒,又瞧他不起,便打定主意,置他死地。比武放对,拳脚无眼,死便死了,纵曲对山在场,又能怎的,至多罚去露山和院,陪那曲雷。
印藤自幼入派,老实愚直,师父之命,莫敢不从。别说夺位,就是不敬之言,也不说半句。况他不知,得了因浅内力,功夫进益十年,只想,这四人,功夫仅次曲对山,是高人,我敌不得。如此想,就要退却,说道:“诸位师父,莫说笑,我夺不得。”曲对山道:“怎夺不得?”印藤道:“技不如人,就夺不得。”曲对山暗叹,印藤有资质,有内力,只软钝,无拼心,不似因浅,骁勇无畏,然因浅不修内力,巧胜或可,不能硬碰,终是憾事。他却不知,如今因浅内力,只略逊他,已是高人。
因浅见印藤退缩,就一笑,上前拉他手,说道:“师兄,他等是个纸虎,怕什么。”说时,潜送内力,印藤觉手腕一热,雄浑内力似江水入,心里一惊,暗想,适才因浅给我疗伤罢,我一说话,震荡山林,脚一动,就在石边,指一勾,剑就出石,功力大增。现他拿了我手,又送内力,江水海涛,汹涌不绝。他本不修内力,怎有这等功夫?
因浅送他些许内力,自家又少,也不在乎。印藤只觉筋强骨硬,真气突涌,身体勃勃而动,神意灼灼而生,耳脑清凉,浑然通泰,勇敢沉静,压波镇土。此番又长十年功力。因浅笑道:“速去夺位。”
印藤也不疑了,说道:“好,哪个先来。”大师父曲金龙身八尺,红脸膛,头发蓬乱,黑白交织,散披肩背。着杏黄武袍,执七孔钢刀,一手腾龙刀法,派内无人能及。平日性子燥,见印藤不退,反进一步,早不耐烦,上前道:“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