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天机老人以圣术扶鸢于天机阁内请下了花开彼岸,四禁启开的天谕,世人便在世间各处那朵花的下落,哪女子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京都,一身白衣,险些让大离陷入动荡,世人怎能不认为,她就是那朵开在彼岸的花”
清夜司位于皇城后,皇城内规矩极多,宫女宦官行走无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肃清安静,处在皇城遮掩后的清夜司,更是冷清,除了满院的愧叶会在风中沙沙之外,连愧树间搭窝的鸟儿都不敢高鸣,似乎生怕恐了那院中的人。
又或者,它们只是怕那院中的人?
很多日前,这里有一位枯眸似湖的老者走出后没有再回来,而前几日,一位肥胖的男子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里,三年前,他离开京都就是从这里出发,三年他再次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同样也是这里,因为那老人待他恩重如山。
几日里,男子很少出门,连许久未见的同僚与宫里的邀请都未参加,更多的时间都是坐在小黑屋中看着愧叶,心中感伤,直到今日他才走出小屋,因为有位身着宽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世人皆以为当年白衣案是我清夜司太过一意孤行,才将那女子逼死在大明宫外,可那女子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三境,如果她不心有执念,就是天机老人都不一定能将她留下,司主他身为清夜司之主,当年的一切是时局所迫,后来司主也在宫中发了声音,可是此时墨守离去,司主为何却沉默起来?”男子幽幽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冰冷,肥胖的脸庞上眼窝陷的很深,能轻易看出是伤心过度导致。
对面身着麻衣宽袍的女子听出这段话中诸多不满与怨言,想要出口训言几句,可看了眼对方黯然神伤,脑中不由浮现出那老人枯槁慈祥的脸庞,心中同样戚戚,素唇轻启,原本训斥的话语柔和了许多。
“对于墨守大夜司的身死,院中谁人不悲痛,但大夜司为何而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在世间消失了十多年,离他最近的人同样也瞒的最深的人就是我清夜司,陛下如何不怒?我知道你归京这几日一直不肯走出这里是怨愤于堂堂清夜司,竟需要用老人身死作庇护,更怨恨义父知道了老人身死却无动于衷,但你自幼便在司中长大,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司中儿郎虽久在黑夜,但哪一位是贪生怕死之人,墨守执意要孤身离京,谁都阻止不了,就像在畏山中,你一直陪在他身旁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你怨于司主无情,连墨守离世都不肯走出小楼,可你想过没有,先帝创下清夜司是为了守护王朝的安定,清理王朝黑夜中的污秽,义父身为清夜司之主,怎么能因为一时个人情长而让清夜司与朝廷分裂?当年那身白衣已经让清夜司与王朝之间有了不可抿去的裂缝,如今如果再添动荡,恐怕墨守大夜司也会走的不安心”
宽袍女子这段话很长,但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断续,秀丽眉间那双冰冷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很冷漠。
肥胖男子看着女子冷漠的眼睛,似乎看见了年幼时初见司主大人的情景。
司主大人也永远这般平静,冷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是能惊动起他的心境,就像那片最深处的黑夜,静若死寂,也冷漠到无情。
怪不得沈离从来都说这里就是个无情的冰窟,肥胖男子看着满院被愧叶疏蔽成无数缕碎乱光线的清冷阳光,心中感慨着。
肥胖男子是朱小雨,从畏山中回来的朱小雨,时隔三年再次踏入京都的男人。
“司主的几位义女中,唯独你最受疼爱,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留在院中陪在他左右,这次司主让你出楼,不会只是为了劝我走出这间小黑屋”
沉默一段时间后,朱小雨抬起头看着对面女子,问道。
女子身着素色宽袍,盘着较为普遍的发绺,因为司主大人的义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司中地位很高也很特殊,经常要处理一些司中事务,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成熟许多。
“公主殿下回京了”宽袍女子缓缓说道,目光有些迷离,有许多未完的意思。
“殿下回京?”朱小雨怔了片刻,哪怕消瘦了许多可还是很胖的肥肉一阵晃动,对于这个消息很吃惊。
他这几日一直没出小院,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比如殿下回京,但殿下当初为何离京的原因他很清楚,虽然当时他还在畏山中担任城主一职,但正如墨守老人所说,他是这个司中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胖子,便是不在京都,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座京都城的风吹雨动?
“两年前,天机阁夜算星移,发现七曜夜星长明如昼,数月不曾阴暗,得出第三处禁地或许要启世的告瑜,恰逢殿下要入雪域继承血脉传承,于是便暗中肩负这项使命前往茫茫大雪原,按照正常时间计算,殿下离回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次突然回京,莫非………”朱小雨蹙眉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某种可能。
“是的,殿下发现了墓山的线索”宽袍女子淡淡说道,肯定了朱小雨的猜测。
墓山,四大禁地之一,可能牵扯到冥族的存在,恐怕只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会让殿下中断传承大事匆匆回京。
“可是,若发现墓山的线索,那为何王朝一直没有派出强者前去雪域中寻找它的下落?”朱小雨低头疑惑道。
宽袍女子不知为何苦笑了一声,回答道“因为,墓山可能在寒宫中”
这一次朱小雨愣了很长时间才莫名说道“看来,今年的南溪书院注定会很热闹了”
这句说的有些莫名其妙,雪域与大离是俩个不同的境域,寒宫离京都之间的距离遥远无比,就像世界的俩端,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无法牵连起来,但这世上,有些事往往就充满了不可思异,比如极北雨林中某只调皮的蝴蝶如果非要多扇一次翅膀,极南的荒原可能就会多一场暴风,所以荒族若是有人被困在沙尘暴中,只需要骂那只调皮的蝴蝶便好。
宽袍女子听到这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很平静的看着他。
看见对方眼神中的闪烁,朱小雨突然侧首回避。
他很清楚对方眼神中的意思,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应接对方要求,只好无奈摊开手苦涩道“南溪书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但整个清夜司,只有你对哪里最熟悉”宽袍女子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柔下心来,继续紧逼。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知道自己躲不开了,莫名跳了起来,腰间肥肉一阵乱弹。
“司主让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我潜入南溪书院吧,如果这样,恐怕司主得失望了,我这么胖,坐着还嫌费劲,哪适合走什么道?”
“再说,如果要进入南溪书院需要以新生的身份,必须参加跃溪试,我好歹是清夜司的官员,怎么能跟一群小孩子比试?这次别说你,就是司主来了,我也不去,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宽袍女子看向脚下,哪里有一双美丽的绣花鞋自宽袍下摆中露出,像极了俩叶才露尖角的小小莲荷。
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俩只小荷却有些不同,一朵娇嫩舒卷如初发的芙蓉,而另一朵则残败凋零如暮时的枯莲。
一荷新生,一荷枯败。
朱小雨随对方目光望去,看见宽袍下的那俩只截然不同的绣花鞋,心中叹了声惋惜。
“别担心,你能丢的起这人,清夜司也丢不起,更何况,你早以入了中三境,也不能参加跃溪试”宽袍女子淡淡道。
朱小雨宽下心来,心想只要不是这种丢身份的事,什么事都好说。
“但你不去,清夜司也必须要有人去,这一次跃溪试里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清夜司总要让人们知道,大离的黑夜,永远是清夜司的”停顿片刻,女子意味深长的再次说道
“冥夜,也是黑夜”
朱小雨沉默起来,思考了好久才低声疑道“这………是司主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有区别吗?”女子看着朱小雨的眼睛,清淡似水。
“当然有”朱小雨很认真的回视着对方,语气很严肃。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宽袍女子看着满院愧树意味深长的说道“清夜司是大离的清夜司,但不是一个人的清夜司,而且墨守大夜司………应该回家”
死人不能回家,墨守临死前以身躯化雨滋润了漫山的野花,连尸首都不曾留下,那这个回家自然只是一个信念,一个应该要的公道。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尽,三分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那未挑明的意思,朱小雨听到这句话抬头望向茂密愧叶间的天空,清丽阳光洒在他身上,感觉温暖了许多。
“我需要一个人”良久之后,朱小雨敛回心思,回头看向女子,目光闪烁如同剑光。
宽袍女子欣慰的笑了笑,缓缓自衣袍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事物,那事物呈长条状,看起来锋利至极,也狂妄至极。
“是他吗?”宽袍女子说道
不需要解开黑布,朱小雨也能轻易感受到自黑布间散发出的熟悉气息,挑眉疑惑问道。
“你从哪里带来的这把刀?”
“昨夜有人醉后在大庭广众下大肆谈论白衣案,如今那人被关在外狱里,这把刀的少年,也在哪里”
“醉后?大肆?白衣案?那少年可不是这样孟浪的人”朱小雨以为是徐自安一个人被关到牢中,摇头回道。
“喝醉的人当然不是他,是柏庐的人,可问题是,当时他就和对方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熟”宽袍女子笑了起来,似水似冰般的脸上多了许多光彩摇曳,就像那露出摆袍一角的小小莲荷。
“对了,那人叫白航”宽袍女子笑后再次说道。
“白航?”朱小雨重复了一句,想着司里密件中关于这位柏庐名人的资料,还有那些资料中穿插的某些风流,笑着说道“看来咱们的小主人公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儿”
“是啊”宽袍女子说完,将手中黑布缠裹的封刀轻轻扔向朱小雨,轻轻付开一片落在自己肩畔的愧叶,那片愧叶慢慢向地面飘落,身体微倾,少女扭身缓缓向外走去。
“墨守大夜司已经不在了,但这院中愧叶总还得有人看护,他既然是沈离的人,你当初又给了那少年夜幕牌,那他自然也是我们清夜司的人,我不久后要出院一趟,南溪书院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朱小雨艰难的弓腰拾起地上那片愧叶,看着对方一边微倾的肩膀,笑了笑不再言语。
当年那小女孩,如今真的长大了,只是………真的是可惜了。
良久后,他拿起封刀走向门外,向外牢方向走去,那少年已经来了京都,哦,不对,是那少年终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