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夏家告状,柳若岚没过一会就提着个纸篓似的爱马仕匆匆赶来。
她一进门就蹙眉撑腰责备起来:“楷喆呀,你要私奔也得等参加完你爸的追悼会再奔吧,不然落人话柄的可是整个柳家。我消息一放出去,五大媒体都挣相抢直播呢!我说毕竟是前夫,还是低调点好,可他们就是不依。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一家关系好的媒体,明天实况转播。”
她在病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又自顾自地喋喋不休道:“别的我都筹划好了,现在就差个主持人,我琢磨着主持人还得请美女,至少要网红级别的。”
躺在床上的吉作虽面无表情,眼珠子却异常灵动。
很好,听说追悼会和美女直播更配哦!
你拿我的追悼会当婚礼玩呢?
既然如此,那我必定奉陪到底!
吉作黑眸深不见底,蓦然向左下角一瞥,那是刺骨的阴森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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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有白色,黄色,偶尔还有几朵绿色的。
有时候,人淡如菊也不见得纯良到任人摆布。
玫瑰纵然浓烈倒也未必会辜负单纯。
就如吉作特意差人送来的白玫瑰,朵朵温婉清丽。
而黑玫瑰则枝枝隐戾诡魅。
宽敞的礼堂灯火通明,追悼会还未开始,却早已经人头攒动,长枪短炮的摄影机也都安装到位了。
吉作一眼望去,来的人有商会主席,各大财团的领导,以及媒体工作人员。唯独缺了自家那些关系疏远的兄长表亲,看来柳若岚早就已经拿他视作父母双亡的孤儿对待了。
这时有几个一身白袍的厨师神情木然地出现在礼堂门口,号称是来送餐的。
柳家从法国请来的管家皮埃尔比吉作快一步迎了上去。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喜欢趾高气昂地仰起脑袋展示他的鹰钩鼻,而鼻尖却永远都是像小丑似的通红。
只见他负手而立,一副大王派我来巡山的架势,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对那些厨子说:“你们有没有搞错?这里不需要这些!”
“这是我叫的。”吉作快速地签了单又将单子往他手里一塞。
过去,吉作还住在柳家时,毫无地位的他可没少受这狐假虎威的小老头白眼。现在吉作套着儿子柳楷喆的皮囊,皮埃尔就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俨然是个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奴才样。
吉作想着,若不趁此时机收拾下他,简直对不起自己即将要火化的遗体!
他从头到脚地扫了皮埃尔一眼,皮埃尔依旧是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标配模样,只有领结换成了应景的白色,让他想起这人有爱穿红裤衩的习惯,还是CK的,所以经常露条边出来。
“皮埃尔!”吉作随意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管家皮埃尔很快颔首走了过来。
吉作板起面孔问道:“你今天的内裤什么颜色?”
皮埃尔犹豫了一下,低声做作答:“是红色,少爷。”
“什么,红色!”吉作跳了起来,大声的叫嚣着:“你妈妈知道你穿红裤衩吗?你妈妈没告诉过你这种场合穿红裤衩是会遭报应的吗?难道你妈妈没跟你讲过红舞鞋的故事吗?人家穿错鞋被砍断脚,你穿错裤衩,那岂不是得斩掉……”他欲言又止,将目光落在皮埃尔身上由上至下地游走一番后叹息道:“哎,真是……,总之你自己小心点吧。”说完他就摇着头假装成十分忧虑的样子转身离开了。
徒留皮埃尔一人站在原地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臀部,若有所思地怔楞了良久。
教训完皮埃尔,吉作神清气爽。他跳上礼堂中央的遗体展示架,毫不忌讳地坐在透明的棺盖上,居高临下地指挥工作人员绕展架外围插起一圈白玫瑰,而内圈则铺满了的黑玫瑰。
另一头,餐食也放置妥当了,喧嚣的空气中顿时就有了红酒的微醺以及肆意飘荡的肉香,却丝毫没有眼泪的咸涩。
所以乍看之下,这里更像是正在举行一场繁华的盛宴,让人全然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其实是充满阴气的,专门供人们吊念逝者,最后看一眼尸体的场所。
只有角落里小提琴演奏的哀乐,还烘托出那么一点点悲伤的氛围。
然而,将综上所述结合在一起,远远看去,整个礼堂顿时就形成一种质感浓郁的哥特式阴郁,诡吊怪诞。
等了好久,柳若岚终于在手下和媒体的簇拥下姗姗来迟。鹅蛋形脸上的肌肤水光淋漓,杏眼高鼻梁,眼梢略微下耷,一对犀利的眸子炯炯有神,严肃的时候,就有点像撒切尔夫人。
年近四十的她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身段婀娜,穿一身黑色的晚礼服步履从容。高冷地横扫了一眼礼堂内的布置,竟然面无表情。显然,她心里根本不在意这等琐事。
她将目光移至来宾席上,从她瞬间的变得神采奕奕眼眸中可以看出,她对到场的人数相当满意。
“亲爱的来宾,感谢你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来参加吉作同志的追悼会。”
司仪的声音从粗糙的音响设备里传来,不少人都正在探头寻觅,因为她的身影早就被淹没在这人山人海之中。
吉作有些失望,照片里都是骗人的!网红脸果然只仅限于上网浏览。
所以他不等主持人说完,就举起早已准备好的麦克风开腔道:“谢谢各位叔叔阿姨来参加我爸爸的追悼会。但,最应该感谢的,当然还是我的妈妈!”
当他说到“但”字时,就把头转向柳若岚并朝她走了过去。
柳若岚很诧异,脸上一僵,也许是碍于脸面,她马上扯起嘴角尴尬地一笑,这反倒使本就傲慢的表情变得更加难以亲近。
也许她是忘了,这个场合其实根本需要笑。
麦克风嘈杂的音质再次响起,还夹杂着几声尖锐刺耳的噪音。
“由此可见,他们虽已离异,却余情未了。”吉作边说边拿起酒瓶,斟满一杯红酒递给柳若岚。
暗红色的液体自瓶口处涓涓流动,如同伤口里涌出的血,刺激着众人的视觉神经。
吉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如趁此时机,给你过去的男人敬上最后一杯酒,就当是在重温你们结婚时所喝的交杯酒。”
柳若岚参不透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茫然地接过酒杯。
她看着酒杯,只踌躇了一小会儿就仰头一饮而尽。
是的,这就是柳若岚,从不缺乏可以吼住任何场合的洒脱与豪迈。
这时底下莫名穿来一阵掌声,汹涌而盲目,但很快便嘎然而止。
其实对于那些酒食,有些人也是随意地浅尝即止,有些人则略显尴尬地婉言谢绝。
吉作没有理会这些,继续说道:“相信大家都听说了,我爸死于自杀,所以弥留之际并没有亲人陪伴送终,我想他一定很想听听我们的心里话。”
他又走回遗体前面,双摩挲着透明棺盖,眼眸中带着无限的凄婉忧伤,深深地看了遗体一眼,似乎是要将他塞进心头永久珍藏。
然后朝着遗体平静地说道:“虽然我过去总是对你不太满意,但往往都是等到要告别之前才开始后悔没能好好珍惜。不管怎样,我是对不起你的,无论将来是生存还是毁灭,我想我都应该同你好好作别一下。”
这是吉作对自己的遗言,毫无痛苦与不舍,有的只是一份坦然和豁达。
全场随即肃然起敬。
小提琴手垂下挥舞琴弓的手,停止了悠扬的旋律。
周围的人,有些开始垂目伤感沉思,有些轻轻点头以示感同身受。
柳若岚好像是在对儿子的懂事热泪盈眶。
现场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缅怀的意味。
但此时吉作骤然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像把剑,“咻”地一下刺了过去直逼柳若岚:“现在轮到你了,你也该向他道歉,说你不应该仗势欺压,更不该霸道豪夺,将他逼至绝境!”
他凶狠地瞪着柳若岚,双眸通红充满恨意。
柳若岚的灵魂被震慑了下,脚下一软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半响,她稳定好情绪,瞟了一眼周围的人,脑中思索片刻。她转身正面来宾,大义凛然地说道:“死者为大,愿逝者安息,驾鹤西去,早登极乐。”
言毕还对着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红唇间银牙却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时候柳若岚越是生气,吉作自然越是高兴,可惜她还是将当下的羞愤极力克制住了。
吉作冷哼一声,提起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
他将双手移到棺头,紧紧抓住把手,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目光中忽然释放出一股玉石俱焚的激烈,冷冷地说:“那么,就请你给他一个最后的拥抱吧!”
他攥得发白的手指一使劲,居然将整个遗体连同架子一起从展示柜中拖了出来,猛地推至柳若岚面前。
只见柳若岚面色煞白,双眸慌乱地闪烁起来,溢于言表的惊悚恐惧使她的面容变得僵硬无比。
伴随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遗体身上。
这时,遗体忽然抖动了一下,接着又抖动了一下。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脊背寒凉。
连吉作都吃惊地紧紧盯着遗体。
只有管家皮埃尔吓得双目不敢直视,两条腿也不住地发抖,一只手却捂着裤裆,就像是在模仿迈克杰克逊的标志性舞蹈动作。
“动了,动了!”突然有人叫道。
紧接着遗体就倏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