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完全是被六哥拖起来的,这可是万万不能迟到的事,翠侬忙拿冷毛巾给我敷脸,妆后的端庄肃穆之感,不像是才十六的少年皇后。
“你这张脸挺能骗人的。”六哥也不嫌他身上的东西沉,凑过来偷了一口香。
虽然都在奉先殿,但大家跪的地方不同,女眷们都跟着太后跪在一处祭拜诸位先后。厄,像这样的地方,只有嫡后可以进来受香火,所以我的正宗婆婆宁穆太后不在这儿。
我跟着太后执礼恭谨,三叩九拜,身后是众妃依次站着。
这活儿累人啊!身上穿挂的,头上戴的比大婚那天还多的样子。而且大婚那天我还有歇息的时候,今天却是在唱喏声中片刻不敢走神。
开玩笑,国家大事在祀与戎。这兵戈相见的事跟女人无关,但祭祀却是和女人有关的。七出中有恶疾一条,就是因为有恶疾的人不能参与家族的祭祀活动,这样的老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被休弃了。你说这事大不大。
所以,即便没睡饱,我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的。
在一次次跪拜中我看着墙上那些庄重的画像以及黑压压的牌位,忽然想到如果我没有半路出什么状况,那以后也是要被挂到这里享受子孙祭祀的。心头油然生起一股诡异来。
拼命压下这一股诡异,我按部就班的行礼如仪。这个时候可容不得我胡思乱想出岔子。
好容易挨到了休息的时候,翠侬扶着我坐到椅子上。
坐我旁边的姬瑶悄声问:“你刚才抖什么?”
“这都被你看出来,我是想着几十年后没准我也在那墙上慈祥的笑呢。”
姬瑶的面部扭曲了一下,没敢笑出来。不然,她有得受了。
在姬瑶下首的贤妃抬头看了我俩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我心头那种诡异的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直到回到坤泰殿依然没有散去。回去以后,我叫翠侬找了本佛经让识字的小宫女给我念。叫她下去休息着。
我听得愈发糊涂起来,我们到人世走一遭,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从无到无的这段经历?
“这是怎么说得,大年初一好好的听起佛经来?”六哥进来,也是微带倦意,蹙眉问我。
换下厚重礼服他叫小宫女退出去,我就把我的感想说了。
“这个……是为了相亲相爱。为了来世还能同船渡共枕眠。”
“呸!”
上床补了个眠,我伸个懒腰起身,看旁边六哥还在睡便轻手轻脚的起来穿衣。
侍从进来禀报,说是董昭仪带着二皇子想觐见。
我心头有种‘来了’的感受,不过你也太急了点不是,这才大年初一呢。
贤妃的是女儿,贵妃的儿子有点不对劲,只有二皇子是健健康康的皇子。这其中就很微妙了。董昭仪也是母以子贵才升到了妃嫔的第二梯队之首的。
想来是我之前给了点甜头,有点得寸进尺了。打着孩子的旗号就敢直奔坤泰殿而来。来了也好,我正觉得这后宫生活平静的有些不平常呢。
“秦涌,你去禀告皇上。”
秦涌躬身点头,进去内寝叫皇帝。
然后我把董昭仪母子召了进来,二皇子一身喜气的红袄,头戴同色帽子,外头还罩个红色的小披风,当然不是正红色的。
董昭仪把着他的小手给我作揖,“臣妾参见娘娘,瑜儿也给母后见礼了。”
“快坐吧,今儿怎么你自己抱着就过来了?”
董昭仪一进来没见着皇帝,但脸色喜色不减,“娘娘,瑜儿会自己迈步了。”
我惊讶,“是么?”难怪要抱来显摆了。十一个月能开步也算难得了。我当即打消了要叫人去叫贵妃母子和贤妃母女一起过来的念头。这个十一个月能开步了,那个一岁五个月还不能。姬瑶等闲不愿意安乐王出现在大庭广众,除非是昨夜那样的场景。而昨夜才给了她一个小小惊喜,今天就这么被打击一下,唉!
“来,到母后这里来。”我抓了个手铃朝二皇子摇。这小子到我这里来玩过几次,现在也一点不认生了。董昭仪把他放在我身前两步,他真的就颤颤巍巍的提起了小脚,试探的往前迈了一点,然后在我们的鼓励下又迈了一步。最后又走了两步,然后扑到我怀里,我一把抱起来,“小乖乖,真能干,来,咱们去叫你父皇起床看看你会走路了。”
六哥迟迟没出来,显见秦涌没能把人叫起来,我抱着人进去,把个董昭仪晾在了外室。我的内寝她可不够格进去。
进去以后,六哥果然还在睡着,秦涌守在帐外。
“走了?”他的声音里有些刚睡醒的沙哑。
我把人放到床上,“看,你小儿子会走路了。”
“呀呀”二皇子很兴奋的冲六哥叫唤。
六哥坐起身,“这也太早了吧。”
“子珏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
他朝慧芷宫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姬瑶那天的大哭估计也刺激到他了。
这个董昭仪也是,本来这是大喜事该来报喜,可明知道有个安乐王,这样做也太高调了一点。
“赏吧。”六哥推开被子起身,二皇子没得到什么关注,扁了扁小嘴。
我忽而想起董昭仪怀二皇子时,正发现安乐王不对劲,她吓得不敢出门招摇。对姬瑶,她恐怕是畏惧与幸灾乐祸皆有。现在姬瑶是很难翻身了,她当初被压迫的愤恨就全出来了。至于今天,恐怕真的是一时太兴奋了,没压住。
主要皇帝从回来到现在三个来月了,她都没有近身的机会,最大的倚靠就是这个儿子。现在看他能开步,又是大过年的,想到皇帝跟前来邀功也是情理之中。
六哥侧头交代了秦涌几句,秦涌出去办事去了。估计是去开库房取东西往董昭仪宫里送吧。
六哥这才过来看看扁着小嘴的儿子,“这就要扁嘴,回头都拿好话喂着你,长大了可不得不知天高地厚。”
“哎呀,他才多大,你也太岢了。”我抱着小家伙同当爹的一起往外走,董昭仪还站在方才的位置,“皇上,臣妾就是太欢喜了,所以莽莽撞撞的来跟皇上和娘娘报喜。”方才秦涌出来传旨,赏的东西不少,可皇帝明明在内室都没露面,董昭仪就知道皇帝不高兴了。
“知道莽撞就好。”六哥坐下,淡淡的说。
董昭仪的眼眨了眨,泫然欲泣。六哥这是迁怒了,在这件事上董昭仪的确挺委屈的。
我不理会他们,只抱着孩子在旁边玩耍。
最后六哥也觉得自己过了一点,放缓声音安抚了两句,又夸了她会带孩子。董昭仪这才云开雪霁,当六哥面认识错误也更诚恳。
“好了,抱到太后那里,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六哥以这话作结,过来叫人拿了把玉质的小剑给二皇子玩耍。
太后果然很高兴,说是新年伊始,彩头好。因着她老人家的兴致好,各宫嫔妃又被叫到清宁殿来一同用晚膳。
子珏来了,握着二皇子的手说:“弟弟,你快点长,等你能跑了皇姐带你去放风筝。”
大家都到了,就缺姬瑶。香荷过来,说是安乐王昨晚看焰火有些吓着了,所以不过来了。
太后淡淡的说:“那回去叫贵妃请太医看看。”
我一听这个借口,昨晚吓着了。唉,昨晚是我怂恿姬瑶抱旻儿去看的。不管是真是假,我等会儿都要去看一看了。
吃了晚饭,我便跟太后说我过去慧芷宫看看,毕竟昨天是我叫贵妃带孩子去看的。
“唉,那孩子,什么时候不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哀家瞧着昨晚挺好嘛。贵妃的顾虑哀家也知道,好孩子,你去看看孩子就是。”
太后显然不喜姬瑶,对孩子倒还有几分怜惜。
我过去的时候,制止了人大声的唱诺。进屋看到姬瑶正在房里打坐,我无比纳闷,香荷急急上前把姬瑶从入定中唤醒。她睁眼看到我,忙穿鞋下榻行礼,还低斥香荷,“娘娘来了,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本宫好出迎?”
“是我没叫人通传的,香荷你下去吧。旻儿呢?”
“一开始有点吓着的样子,后来夏嬷嬷哄睡着了。”
我看着她,你这不摆明了哄太后么。她能真不知道?
“姬瑶,你刚才练的是什么?”
“哥哥给我的,静心的。”
“哦,那你静心了么?”
“刚开始练,还没见到成效。”
我一手托腮,“那你下半辈子子就准备躲在慧芷宫里练功了?”
姬瑶看起来怔怔的,“我还能做什么呢?”
从这样看,当初六哥中毒的事,姬少康应该没有告诉姬瑶。六哥说他想打翻天云,是不是弄错了。
姬瑶还能做什么?我也想问。她连从前最恨的我都可以平和对待了,甚至我跟她之间现在有一种有奇怪的相处,至少她在我面前肯说实话。
我怀着不可名状的感受回到坤泰殿,六哥已经回来了。我问他,“你说,姬瑶以后还能做什么?”
他也有点无言。
“皇上,在你回宫之前她应该不知你中毒严重的事,会不会姬少康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姬瑶现在这个生存状态,那样的机会她不会不放手做最后一搏。
六哥脸上和煦的笑意转为冷笑:“十一,是你救了他。”
“我?”
“我不知他最后到底怎样放弃的,但肯定与你有些关系。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对我忌惮。但只是第二点仍然可以让他放手赌一把。”
我想说不是的,第一个理由或许存在,但真正的理由是那不是姬少康想要的。但想想上次说到这个话题,六哥怫然不悦,我没再为这个和他起争执。
“无论如何,姬家有功,姬家父子辅佐你起事、定邦,功不可没。”
“我知道,所以姬系的人马我统统没有亏待。”
“可是对姬瑶你是有亏欠的。她的父亲为了不招来猜忌,沉溺你所赐予的酒色。她的兄长为你征战南北。可她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六哥闭了下眼,“那你打算如何?把我推到她那里去?进宫不到一个月,你转性了?”
“没有。”我当然不可能把你推到她那里去。
六哥睁开眼,盯着我,我踌躇了一下,“我想了几日了,她这样活着跟活死人何异,如果、如果有可能,你放了她。”
“放了她?”
“对,我之前不是曾想过诈死离开么,如果她自己也愿意,不如叫她这么做好了。”我目光灼灼的望着六哥。
他沉默不语。
“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看你就一直这样对她负疚,一直背着这笔债。我观察了几回了,她对你像是已经死心的样子。你放了她,姬家父子必定会感激的。让他们感激不比让他们怕你拿姬瑶当人质更好。”
六哥的眉竖起,“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我不觉得你这样给姬瑶一个高位是在补偿和照顾。相反,这就是一种桎梏。
我低头不语,刚才是不是嘴太快了,这人现在当皇帝,怕是听不得逆耳之言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我让姬瑶依旧做贵妃,这是要让姬派的人马心安,知道我仍然有要倚重他们之处。君君臣臣本就如此,你当这是你跟丹华在维扬办过家家啊。”
又说我扮过家家,我咬咬牙坐下,我现在要是转身就走,那倒真不是过日子而是过家家了。
“你是不是认为我吃醋所以想她死遁消失,她现在这个样子,有哪一点能让我吃醋的。”
他瞪着我,“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两个,这根本是鸡同鸭讲嘛。我闷闷的不出声了。
偏他还问:“你怎么对姬瑶突然这么上心起来?姬少康托你了?”
我‘腾’的一声站起来,“我是看着当年火一样明媚的姬大小姐,能组织女兵巡城的姬瑶,变成如今抱着迟钝的儿子偷偷背了人无声的大哭。我实在不觉得在宫里是对她好。她这样下去,还能撑几年?她要是郁郁而终,你们君臣才会生嫌隙呢。你居然这么质疑我,我不操这个心了。”我坐在位子上生闷气。
我们俩说话的声音开始都是压着的,因为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所以人也都被赶得比较远。但后来我说话声音略大了些,估计那些暗卫应该都听到了。
糟了,我又忘形了,这已经不是小时候他撕了我的风筝,我就跳起来吊着他的手闹的时候了。何况我也不是可以不管不顾闹腾的孩子了。想把这件事办成,怎么都得把他说通才行的。我这么沉不住气做什么。
要不要认个错,或者干脆请罪得了。他不出声,我心头没底,又怕转头去看他被逮个正着。
可是比耐性我一贯比不过的,干脆转头准备见机行事,却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就等着我转头呢。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浑身一松,“就是嘛,你如果真的负疚,就要做真正对她好的事。”
“那旻儿怎么办?”
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我来带吧。”
“你跟姬瑶说了?”
“还没有,你没答应我哪敢乱说给她听。”
六哥敲着桌面,“你看,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又不是她说她想要这样。十一,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这样简单。你弄走了姬瑶,姬派的人肯定要送另一个女人进宫。我不是说你本意是要赶走姬瑶,但再送来一个,这不是又多耽误一个么。”
我着实不解,“为什么一定要用联姻来绑在一起啊,真搞不懂。”
“搞不懂就不要胡乱出主意了,你去的时候姬瑶在做什么?”
“她在练可以让人静心的内功。”
“哦,孩子没事?”
“没事,她就是怕让人当面比较。”
“我去书房,你自己先睡吧。”
“哦。”大年初一的去什么书房。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龙凤绣纹发呆。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么?
还有,我觉得现在的六哥我实在有几分看不透。方才他提到姬少康,好像是玩笑随意问起,又好像很认真,然后就这么绝口不提了。
唉,真是古怪。
我正月初八过生辰,董昭仪帮忙操持的,我只要端坐受礼就好了。这倒不用我自己操什么心。到后来外命妇有些品级低的我就没一一接见,让她们进来磕个头就是。
结果元宵当日,有两个人让我大吃了一经,居然在磕完头后提了个请求——想到清宁殿伺候太后起居。
提这个要求的是宋宝林和杜美人。到清宁殿伺候太后起居,也就意味着从此不在侍寝之例了。前朝也不是没有宫妃行此事,但那是皇后悍妒之下的自保之举。我大婚才一个多月了,不至于她们就要这样了吧。
“本宫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急急的要到清宁殿避祸。”我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在场诸妃方才都在偷偷打量我的神色,这会儿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
杜美人和宋宝林对视一眼,由宋宝林开口:“娘娘,臣妾二人绝无此意。我们的确是一直都在清宁殿聆听太后和几位太妃娘娘礼佛,听得多了,茅塞顿开,起了向佛之心。只因知道进了皇家不能轻易言出家之事,所以想跟着太后礼佛、抄写经书。这样,一来是全了我们向佛之心,二来,也是尽了孝道。”
我想了想,这两人平素都不招人注目,位分也相对较低。我一开始就发现她们似乎心事重重,也没当一回事。如今突然当众给我出这道难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们主动提出要去侍候太后起居,我觉得绝对不只上面这两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贸然应或是不应都有些不妥。还是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吧。
“有向佛之心,有孝心这都是好的,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本宫要禀过皇上、太后再做决断。清宁殿今日要做佛事,太后说日常问安就免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臣妾等告退。”
数下来,这是我进宫后第三次众妃嫔来点卯。这事儿透着奇怪啊。
如果我不答应,那是拦阻她们的孝心和向佛之心,华禹历来以孝治天下,佛教又隐隐有国教之势,不能贸然拒绝。如果我答应吧,这就容易给人留下我不能容人,排挤其它人的印象。
虽然,我的确没打算跟这些女人分享,但也不能把事先做得这么明显。至少此刻,朝野都还没真正接纳我这个新皇后呢。
目前,看起来和我走得近的就是有子女的三个高位嫔妃以及太后娘家的范婕妤,其它的,都还不是我目前就要深入去了解的。没想到,我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人给我出了难题。
我不喜欢礼佛,因此这一天就没去清宁殿,叫人留意,那两人在这里散了之后,果然是到清宁殿去了。而且,平日到清宁殿走动也比较多,也是去帮着捡佛珠、抄佛经,尤其是近来三个月。看来还真是有向佛之心。
我估计这事她们应该先对太后讲过了,太后是默许的,但是要她们自己来同我说。
太后说了叫贵妃自己带儿子来给我请安,我的意思是等到二三月间,不过她今日就带来了。另外两人也不敢怠慢,听到风声也把自家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带了来。反正是放暖轿里,来了这里又燃着地龙,倒是真没吹风的机会。
因为三姐弟还在里屋,贵妃、贤妃、董昭仪便留了下来。
我也没问她们方才这回事,只是叫她们一同进了里屋,看三个孩子玩耍。
二皇子走得比半个月前稳当了,也能走远一些了,正在嬷嬷护持下在地毯上小步的走来走去。子珏很高兴的陪着。
而安乐王,我叫翠侬叮嘱夏嬷嬷也别抱在手里,就放他靠榻上的柱子坐着,面前摆张有凹槽的小桌子,让他自己在上头摆弄那些圆溜溜的珍珠。
他也不看姐姐和弟弟,就一个人伸手拨弄着珠子,珠子在凹槽里滚动撞击。自从他从我这里拿去一个按珍珠的样子做的小盒子,我就发现他喜欢这样圆溜溜的东西。可以握在手里,也可以拿来滚动。便让造办处给他做了这么个玩具。
小小的桌子,上头全是凹槽,里面有十来颗珍珠,就在做成的凹槽里滚动也不会滚了出去让他捡不到。
这么看起来,这副画面倒也挺和谐的。不知底细的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姬瑶陪着坐在旁边,看旻儿不停伸出小手指拨弄那些珍珠,这里撞一下,被撞开了又会沿着凹槽撞上另一颗珠子,如是反复。
“娘娘的心思真是巧!”董昭仪恭维道。
“娘娘真是肯用心。”贤妃如是说。
“说起来也不怕你们三人笑话,太后皇上都说本宫还未脱孩气,所以喜欢琢磨这些小玩意。”
“呀,二弟你会说话了呀。”子珏惊喜的声音传过来。
姬瑶扶在小桌子上的手就是一紧,而董昭仪则抬起头,“真的么?会说什么了?”
子珏抬起头,“二弟刚叫了声‘父皇’。”
贤妃笑:“真了不得,十一个月开步,还差半个月满周岁就能叫人了。还会叫什么?”
姬瑶的手青筋都爆了出来,而旻儿依然安安静静玩着他的新玩具。
我暗叫声糟,贤妃这话不是刺激人么。可孩子已经这样了,姬瑶也不能被人一刺激就爆发啊。
“二弟,叫皇姐、皇姐。”子珏弯腰教着小弟弟。
而二皇子看着她,张了小嘴:“母后!”
我忙应了一声,叫人拿东西出来赏他。然后抱了二皇子到膝上,“小乖乖,你单会叫‘父皇、母后’么?还会不会叫‘皇祖母’?”
董昭仪可真有心,单单先教这两个词。
二皇子就反复叫着‘父皇、母后’,看来‘皇祖母’三字对他复杂了些。
“怎么就会叫父皇母后啊,你叫声‘皇姐’来听听。”这边姬瑶和贤妃嘴边都有讥诮的笑意,只有子珏年幼无知,还不懈的在教着‘皇姐’。
“娘娘,臣妾带旻儿先回去了。”姬瑶说着弯腰去抱儿子,可旻儿玩得兴起,小手抓着桌腿不肯走。姬瑶伸手就要去掰开他的手指。
“贵妃!”我瞪她一眼,别人的儿子开口说话了,你就不镇定。这个样子,孩子跟着你还不知受多少罪。可当着那两人也不能太扫她的脸,“来人,把这张小桌子给安乐王抬到慧芷宫去。旻儿,这个就送给你,带回去慢慢玩。把手松开了吧。”
在我的哄劝下,他慢慢把小手从桌腿上松开。然后让夏嬷嬷抱着,小手指着太监们抬着出去的小桌子,我点点头,夏嬷嬷抱上人跟着那张小桌子出去。
姬瑶墩身行了个礼,然后出去。那两人也给她行礼,她看也不看,追着儿子就出去了。到正殿门口就上了暖轿,旻儿还非要把小桌子一起放到暖轿里。
那些珍珠其实不算太珍贵,就是我那天不小心弄散的一串手链,灵机一动就给他改了这个玩具。但还是做了专门的器具可以把珠子全锁在凹槽里,玩的时候才会取下来。而且刚才我已经交给慧芷宫的专人负责看管着,一颗都不能少了。
因为送了安乐王这东西,我就另送了同等分量的新年礼物给子珏和二皇子。二皇子开口叫‘母后’就又单赏了东西。
不是亲娘,这些地方得格外注意,一碗水端平了。子珏同我,当然多一层关系,但她们母女都回避和我亲近,所以我就把三个孩子一视同仁的对待。因为安乐王有不足,对他又多几分怜惜。
六哥已经恢复上朝了,还没有回来。
小孩子在这里玩,我当然欢迎。有小孩的声音,这座空空荡荡的坤泰殿才热闹。两个母妃打的主意我也不是不知道,就由得她们去了。在这里借着孩子的名义见上一面,一个月不也只有两次机会。
对于六哥,我说不上完全放心,但至少这感情正浓的时候,他不会给我难堪就是了。而且,我又不能把他藏起来,不给别人看。有别的女人要在他身上用心思,难道还能在我的地盘叫她们得手了。
六哥过来的时候,子珏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告诉他:“二弟会叫‘父皇’和‘母后’了,可我教了好久他都不叫‘皇姐’。”
六哥抱她起来,点着她的鼻子说:“显然你下得功夫不够。”然后又转向董昭仪,“蕙娴教得不错。”这次是当着贤妃的面,六哥自然不会给董昭仪没脸,就是上次虽然说了她但是面子上也是给她做足了的。当时往董昭仪的宫中送赏赐的太监那么一长串,可是让各宫都看见了的。
“都是托皇上跟娘娘的福。”董昭仪墩身道。上回被六哥说了,她也稍微收敛了一些,但是难道自己儿子早走路早说话错了么,不能因为长兄,就不让兄弟拔尖不是。六哥当时也只是责她太躁进,可这回既显摆了儿子,又没落到皇帝的话头上。而且,六哥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是迁怒了,虽然明知还是她的小把戏,这次对董昭仪也格外优容几分。
他抱了子珏走过来,二皇子还在我腿上呢。六哥这人,估计宫里上下都知道,女儿他是肯抱的,而且很乐意抱,可儿子坚决不抱。我也就不递了,省得一会儿董昭仪下不来台。
六哥坐下来,虽然没抱,但还是伸手摸了摸二皇子的头,然后问我:“旻儿呢?”
“刚还在这里玩呢,贵妃请了安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哦。”
六哥就同两个孩子说话,子珏伶牙俐齿的一一作答,都是些日常生活的问题。而二皇子现在就只会叫那两个词,倒多是董昭仪代答的。
“父皇,你好久都没有过去看子珏了?”子珏搂着六哥的脖子撒娇。
“父皇忙,你过来看父皇不是一样么。你时常过来就是。”
我很闲适的坐在旁边,拿吃的逗着二皇子。六哥这话相当于说他日后就在这里起居了,这一个多月,的确是这样的。乾元殿只用作处理政事的地方,要紧的奏折就会在散朝后召丞相和六部堂官到乾元殿商量,不要紧的,常常带到坤泰殿的书房就看了。
贤妃站起来,对子珏说:“对啊,子珏可以以后时常过来。不过,今天我们先回去了。你看,父皇很疲倦的样子。”
这个,我也留意到了。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些,脸色也有些疲倦。
董昭仪也赶紧起身,“那臣妾也带瑜儿回去了。瑜儿像是很亲娘娘的样子。”
我笑了,“那董昭仪让瑜儿也时常过来玩儿,本宫也喜欢他。”
六哥说:“你倒很有小孩缘分的。”
我嗔他一眼,“臣妾刚刚还说,您跟太后都说臣妾没脱孩气,你这么说是褒是贬啊?”
六哥笑笑没有出声。
子珏看样子不想走的,毕竟等了好半天,才见到父皇。可还是在贤妃的目光下磨磨蹭蹭的起身,“父皇,儿臣告退了。”
“还有你母后呢?”六哥淡淡的说。
子珏抿抿嘴,再墩身一福,“母后,儿臣告退。”
我点点头,也把二皇子递给董昭仪,她抱着孩子行礼,二皇子菱形的小嘴张开,字正腔圆的叫:“父皇、母后,退、退。”
六哥哈哈一笑,“是儿臣告退,这个倒是叫你学了去,真是枉费你皇姐教你。”
子珏撅嘴,“就是嘛。不叫我,以后不带你玩儿。”说着,跟着贤妃出去,临了还回头望我一眼,小小的孩子,眼里挺复杂的。
等她们都出去,六哥就向后倒在大迎枕上。我移过去,替他按压太阳穴。
“嗯嗯,往上一点,重点儿……”他喃喃的提着要求,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我拉被子替他盖,发现他好像揣了什么东西回来,怕翻身磕着就掏了出来。
结果,居然给我带了尊小小的欢喜佛回来。小虽小,做得很是精巧。
“嗯,这个可是好东西。”他居然这个时候又睁开了眼。
“你不是睡着了么?”
“本来就是浅眠,你爪子在我身上乱摸,我就知道了,又想到你摸的是什么,当然就醒过来了。来,我告诉你。这个是密宗双修的欢喜佛。”他很有兴致的坐起来。
“我知道。”
“你知道?”
“我在书上看到过图。”
“我说,你怎么什么书都敢乱看啊。难怪看成个半瞎。”
我横他一眼,“那我就是瞎猫抓到了你这只死耗子。”说我是半瞎,还不是叫你害的。“你就那么揣在怀里,也不怕万一子珏给你掏出来。”
他不以为然,“她不敢,我虽然宠她,可也不会容她当着这么多人在我身上乱翻的。这个,比你看的图片好,会动的。你看着。”说着不知他动了哪处机括,真的动起来了。
眼看那抱在一处的欢喜佛耸动,我抱着膝盖笑,“不会一直动吧?”
“好像可以。”
“停下来啦。刚还一副疲倦样,一弄这个你就精神了。”
“这不是特意送你的新年礼物么。”
“什么?谁要这个。”
六哥把手里的欢喜佛停下来,问我:“那你要什么,我还真不知你要什么了。一串珍珠手链,说给旻儿做玩具,就真拿去做玩具了。”
“那些东西,我多的是。大婚的时候你给的,还有太后太妃她们的见面礼,全是这些。还有过年各地进贡的。”
“我想想,你上回说想干什么来着?”
出宫,我说想出宫啊,你说叫我继续想的。我趴在他身边,“可以出去?”
“嗯,晚上带你出去吧。这个才是新年礼物。我睡一个时辰,你记得叫我。”
“好!”我看一眼钟漏,喜滋滋的等着。
等我坐着马车出了宫门才想起,宋宝林她们的事我忘记说了。于是趁这个机会三言两语说了。
“一心向佛,我还一心向佛呢。”六哥没好气的说。
我拍他两下,他一心向着的是欢喜佛。
“我就纳闷她们干嘛呀?不会这么快就把我看穿了吧?”
“跟你没关系,她们的确是避祸。而且是想用在太后身边尽孝道为父兄赎罪,希望我看在这个的份上,多宽容几分。”
“她们的父兄怎么了?”
“随王一战里,有人态度暧昧,而她们俩的父兄被查到暗地倒卖军马。我之前在御书房和魏先生说的就是这件事。之前说了,一切既往不咎。这是对那些有把柄被握着,态度暧昧的。可是,这样名目张胆发国难财的,不应该在此列。可又怕动了他们,其他人惊恐,就失了我叫你把东西全烧了的本意。我一时也没拿定主意。既然她们俩要去侍奉太后,那就让她们去。她们的父兄我只把首恶发配也就是了,妇孺不动。”
“难得发善心啊。”我笑道。
“可不是念旧情什么的,而是上次那个下毒的把我吓着了,我要再晚回来一些,你跑都跑不脱,一定被毒蛇咬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把态度明确了,也省得下头的人打击面过大。”
“咱们走了宫里不要紧么?”
“宫里不要紧,就说我累了你陪着在休息。为了节省开支,宫宴不是已经免了么”
“光为了带我出去?”我可是有经验,通常是顺道带我。
“主要是带你出去散散,省得整天一副在笼子里的样子。要办的事,原不必我亲自去的。”
“还有就是,这个事也证明了,在各人身家利益面前,和大臣联姻什么的是一定靠不住的。总算把魏先生给驳倒了。这些妃嫔的名单,还是他拟定的呢。嘿嘿!我也把今年的选秀取消的事说了,这三年一切都不动,休养生息。到七夕的时候,再按你的法子放一部分宫女和军中将领成婚。”
六哥忽然摸摸我的头,颇为苦恼的说:“十一,我觉得这一个多月,咱们好像一点进展都没有。”
我眨眨眼,有点不明白他说的,他笑笑,“咱们现在的相处跟去年这个时候在宫里,除了,呵呵,除了身体上有了实质的、长足的进展,其他方面好像老样子啊。大婚的时候我很兴奋,觉得从此你就是我的了,可是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你的心总被其它的人跟事占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