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是一个古城,雄踞西疆已经几百年了。虽然说地处荒凉,人烟有些稀少,但是因地处边陲,城墙建得分外坚实雄厚。
花著雨抵达梁州时,已经是九日后的黄昏。日沉了,梁州城上空的云,好似被一把野火烧着了,红得凄惨。骑驴的、挑担的、抬轿的人们,就在惨淡的夕阳余晖里向城内而去。
就在此时,一声锣响,四门巡守的号令已经下了,厚重的城门眼看就要关上了。
花著雨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从半关的城门疾驰了进去,身后一阵吱吱呀呀沉重的门响,城门已经关了。她勒住缰绳,朝着城楼上守城的士兵将领望了望,她并不识得。
她一路策马,在偏僻的街巷熟门熟路地走着。眼前的一街一巷,于她都是走了上百回的,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转了几个小巷,眼前出现一处宅院。
门上大书四个字“忠义花府”,这四个字的匾额还是炎帝亲笔所书。门前,曾经的繁华再也不见,只余清冷和肃杀。朱红色的大门关闭得严严实实,上面贴着御制的封条。
花著雨掀开罩在脸上的纱帽,驻马凝望良久,才一拉缰绳策马离去。
城东的王孙巷,有一处酒肆,名“美人醉”。
这酒肆所酿的美酒,是整个梁州最香醇的,也是客人最多的。但是,自从去年冬天,这里就再也没有酿出好酒来,最主要的是,原本花容月貌的老板娘,如今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似乎是谁欠了她千两白银一般。渐渐的,“美人醉”便门前冷落了,而最近,干脆关门大吉了。
花著雨策马来到酒肆,看到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翻身跃下马,绕到后面白墙边,纵身一跃,便从墙外翻了进去。
扑通一声落地声,很响。
花著雨皱了皱眉,这墙翻了无数次,数这次弄出的动静最大。
“什么人?”屋内的人早已听到动静,冷叱一声从屋内步出。
那是一个艳丽若牡丹、明媚如朝阳的女子,想来她若是一笑,必是炫目的。然而,她却满脸哀色,身上着一袭素色布衣,发鬓间还簪了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她眸光凌厉地凝视着花著雨,冷声斥道:“哪里来的小贼?”
花著雨却并不理她,曼声说道:“要一壶落花烟重,再要两盘干净清淡的菜肴。派人开门将门外我的马儿牵进来,好生喂一喂!”花著雨一边淡淡说着,一边朝着她走了过去。没日没夜地赶路,她早已饿极,累极。
素衣女子瞬间傻了眼,犹若做梦般呆呆站着,看着花著雨向她走来。淡淡的斜阳笼罩着那个身影,那是素衣女子无数次梦中见到的情景。
“你……你是……”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早已漾满了泪水。
“丹泓,我回来了!”花著雨喟叹一声,轻轻说道。
听到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丹泓浑身剧烈颤抖,她上前一步,一把将花著雨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
当看到轻纱后那半张冶艳的面具、那雕琢般精致的下颌曲线、那清澈的眸、那优美的唇,丹泓彻底崩溃了。她如倦鸟入林般扑入花著雨的怀抱里,哭得一塌糊涂,似乎是要将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一般。
花著雨轻轻拍了拍丹泓的肩,强颜欢笑道:“丹泓,你瘦了。”
如若不是亲见,她真的不相信,昔日那个一袭红裙、神采飞扬的女子,那个在战场上为她抚琴的女子,竟然会瘦弱哀伤成这般模样。眸光从她漆黑的发间扫过,再在那朵白色绢花上定格。
“丹泓,谁死了?难道,侯爷已经……”心狠狠地一抽,花著雨的脸色早已苍白如雪。
不是说十日后行刑吗,明明日子还没有到!难道是提前了?难道她终究是没有赶上?
丹泓闻言,神色极其复杂,她伸手将发间的白绢花取了下来,扔在了地上。“侯爷没事,将军莫急!我这花,原本是为你戴的!你没事,为何不告诉丹泓一声?你不知,这些日子我是如何熬过来的!若非侯爷极力相劝,说将军还有心愿未了,要我代你完成,我早已随你而去了。”丹泓轻声说道,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幽怨。
花著雨闭了闭眼,满脸歉意。
丹泓对她的心思,她其实是知道的。她曾经无数次地暗示,她和她是不可能的,让她绝了这份心思。丹泓也答应了,她原本以为她想通了,却未曾料到,她还是如此执著。
她的真实身份,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不让任何人知晓。她也确实做得很好,就连丹泓和她的平安康泰四个亲卫也不曾发现。
可是,却不想欠下了这一笔情债!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以这个身份出现。就让赢疏邪的死,终结丹泓的痴心。可是,她未曾料到,丹泓竟情深若斯,竟然在为她守孝!这让她如何是好?
“我……”花著雨张了张嘴,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丹泓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抬眸道:“将军进来吧,先沐浴用膳,一会儿我们再慢慢聊。”
下人早已手脚麻利地备好了膳食,花著雨一边用膳,一边从丹泓口中了解到了梁州的情况。
据说,朝廷原本是要将花穆押送到京城问斩的,后来考虑到梁州距离京城太远,生怕路上出现意外,便下了旨意,要就地处斩。但是,又因花穆在梁州驻守了多年,甚得百姓人心,这些天为花穆喊冤的人不断,是以,朝廷生怕生变故,便从京师调了两万禁卫军,将梁州的兵力全部撤换。
花著雨低首沉思,这种状况,恐怕刑场上也会戒备森严的。
“丹泓,孤儿军如何了?平安康泰他们又如何了?”
“孤儿军没事,朝廷此次来,主要是抓捕侯爷麾下的将领。平安康泰因是将军的亲卫,并未被抓捕。不过,他们已经从军中离开。”
花著雨点了点头,若是她还在军中,恐怕也在抓捕之列。
“丹泓,拿笔墨纸砚来。”花著雨淡淡说道。
丹泓备好了笔墨,花著雨提起狼毫,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笺。而后,从衣襟的内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印章,蘸了印泥,印在了书信的末尾。
孤儿军是她直接管辖的,虽然,她是花穆麾下的将领,但是,孤儿军却并未归入到花家军中。也许,是因为爹爹早就预料到今日这种境况,才这么做的吧?
她手中的这枚印章,没有字,只有一朵小小的花。并非朝廷的印章,而是她自制的印章,用来调动的是孤儿军中的五百精锐。这五百精锐,是和她出生入死深入到西凉大漠的队伍。那一次,若非她几度巧计退敌,他们应都埋尸在荒漠之中。
他们誓要一生追随她,由此就有了此枚印章。只要这枚印章一出,朝廷的军令对他们便再也不管用了。她曾经以为,这枚印章终生都不会用上。可是,世事难料,没想到,今日还是用上了。
花著雨将信笺卷成小小的纸筒,对丹泓道:“那几只鸽子还养着吗?”
丹泓点点头,招了一只鸽子进来,将信笺绑在了鸽子的腿上,放飞了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花著雨也没有工夫和丹泓叙旧,便来到后面屋中,一头扑倒在温软舒适的锦绣被褥上沉沉睡去,她实在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