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智并未接话,目光平和的落在不远处一板一眼正在看书的萧昭佑身上,“阿难施主,你这些日子早晚课业鲜少落下,为什么心思仍旧不定呢?”
这话可谓十分不留情面,而萧扬欢也不生气,了智大和尚说话一向如此。
“我虽身在方丈内,心却在红尘中。虽然抄写经书几十遍,倒背如流,但对其中道理,知道的却浅显的很。甚至,很多时候比不上一位居士知道的多。”萧扬欢的目光随着了智的目光看去。
稚子读书,童声浅浅入耳,伴随着室内檀香袅袅,本就是清净所在。
半晌,了智大和尚伸手为萧扬欢斟茶,“我知你速来不喜这茶,但是今年寺中大半的苦茶都入了你的口袋。京城都传,住在清净寺的阿难施主,对苦茶十分喜爱,连着送进宫的贺礼,多半都是苦茶。”
“我不过是,接花献佛,意不在此!”萧扬欢浮躁的眼神,有了沉淀的迹象。
“我知,旁人不知道。”了智和尚将装又苦茶的陶瓷盏放在了萧扬欢身边,“旁人都是按着你所要表现出来的样子,来断定你的喜好。”
萧扬欢端起茶杯,扑鼻而来青涩之味,忍不住眉头皱了皱。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不喜,抬手将一杯清茶灌入口中,“大和尚所言,我了然几分。”
“说说看!”了智大和尚收回茶盏,再添一杯给她。
萧扬欢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五皇叔被毒害的事情传开之后,皇叔立时派了宁远伯和数位太医前去看望,后来又将这件事情交给了陈寺卿以及好几位刑部的官员主审。”
“这样的动作,迅速又妥当,更是在表明四皇叔并无毒害五皇叔的心思。”
了智大和尚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侧耳偷听的孩子,“诚王登基为帝,宁王一朝被贬为安候,是下召之人的仁心,保他一生平安无忧。”
“但是这旨意也困住了五皇叔的一生!”萧扬欢淡淡说道,“未必是五皇叔所愿。”
了智浅笑,“在其位,谋其政。宁王是宁王的时候,天然有临位的可能;宁王不是安候的时候,再无临位的可能。但他还是南楚昌隆帝的皇子,当今皇上的皇弟,只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顾忌南楚的江山,黎明百姓,就不会不想活下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萧扬欢低声呢喃道,“五皇叔的性子其实最公正不过,不然梅侍郎也不会被杀!”
“所以他不适合做皇帝,只适合做安候!”了智适时的接了萧扬欢的话头,“做皇上,很难!这话,我听过很多遍!”
萧扬欢忍不住的再次转头看向读书的小人儿,阿平似乎有所察觉,回头冲她露齿一笑,当真是天真无邪。
从了智大和尚的院子出来,萧扬欢便回了琉璃院,她在院子中。瞧着从承欢宫挪来的山茶花树,好似沉淀了一年四季的绿色,叶子呈醉人的墨绿色。
“公主眼下乌青,不如回房歇息?”身后有男子低沉的声音。
萧扬欢微微转头,就看到杜宏站在身后,“杜大人,是为了换防一事么?”
杜宏颔首,二人随即进了正房。
萧扬欢道,“天气越发冷,又接近年关,辛苦大人守卫本宫等人的安全。”
“分内之事!”杜宏抱拳道。
萧扬欢眸光一闪,“又有多少人记得本分二字呢?”
杜宏不语,萧扬欢也没打算从他嘴里说出什么事情来,当下就说起了换防一事。
一炷香之后,换防事情说好,杜宏正要告退,萧扬欢忽然问道,“杜大人,若是皇祖父知道因为五皇叔而险些动摇南楚国本,是否会怪罪本宫呢?”
杜宏脚步一顿,背脊挺得趣÷阁直,他再次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姿态端庄的少女,“微臣不是先皇,不知道先皇的心意。但以微臣之见,安候活着与否,都不会动摇国本。能动摇国本的在当今圣上身上。”
萧扬欢闻声展颜一笑,终于有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笑模样。
杜宏临走前这样想到。
当日入夜之后,萧扬欢独自在书房带了许久,久到谷秋都睡醒一觉了,才见萧扬欢面色疲惫的从书房出来。
自从来了清净寺,入夜之后琉璃院的书房就成了禁忌,曾经有个丫头不懂事,想要在萧扬欢跟前邀宠,端了酒酿圆子进去,但是再也没有出来。
从那以后,若非萧扬欢准许,上至良娣县主下至嬷嬷丫头,谁都不敢轻易踏足书房。而入夜之后能在书房伺候的人,不过是两个从小就伺候萧扬欢的贴身丫头。
谷秋收回思绪,醒了醒神上前问道,“已经快三更天了,灶上还有白妈妈留着的暖羹,公主用一碗再睡?”
萧扬欢这才察觉到自己肚子早就空了,遂点头。
很久谷秋就端了一碗玉白色的汤羹进来,“到底是白妈妈心思细,只要您睡得晚,灶上必然留着您爱吃的汤羹小食。”
萧扬欢一看是菇切丁熬成的米羹,倒也鲜香可口,用了大半碗,这才放下。
谷秋收拾了碗具出去,再回来见洗漱后的萧扬欢睁着一双明亮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正盯着幔子瞧。
“公主这两日都心事重重,饭菜都用的少了,今夜倒是难得见您开胃。”谷秋往炭盆中添了一些银丝碳,内室中又暖和了不少。
萧扬欢笑了笑,“从前母亲遇上事情总是不疾不徐,我还偷偷羡慕过。早些时候自问没有母亲那样的定力,在外撑着一张皮,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是如何慌张。如今,倒是沉稳了,才惊觉,这样的沉稳大气,那得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练就。”
“早些时候太子妃也是如此,后来李良娣、孙良娣一个一个的进了东宫,太子殿下还不自在,反倒是娘娘看开了。”谷秋走到床边,为萧扬欢掖了掖被子,“公主今日这样多的感慨,可是想太子妃娘娘了?”